雨依旧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此刻方才傍晚原本应该是人头攒头的大街上却是异常的冷清。巨澜城唯一一家青馆红袖暖也是少有的无人问津,几个百无聊赖的小厮正聚在一起吹牛。龟公拿了壶劣酒坐在门口的八仙桌上自斟自饮,嘴里不干不净地骂着。
“也不知道是犯了哪路毛神,好好的大晴天突然下起了雨,这样一耽误不知道要少赚多少银子!”
“若是让我知道是哪路毛神必定要砍下他的头颅当马凳坐!”
被雨坏了生意龟公心情很不好,也没有了往常一样调笑青馆姑娘们的兴致。
巨澜城一座没有匾额的府邸内,
“少将军今夜雨大,不若早些休息吧!”
顾平安不通符道但却有最基本的常识,巨澜城地处内陆从来不是雨泽丰富之地绝无可能下这么大的雨。行云布雨在常人看来也许是神仙手段,但顾平安却知道世上很多精通符阵之术的人可以做到这一点,这场雨极有可能就是有人故意弄出来的。
“福伯,你也看出这场雨的不寻常了吗?”
“巨澜城可有几十年没下过这么大的雨,我不认为会恰好被我们赶上。知道我们的行踪又知道我身有暗疾会在雨天发作,对方弄出这么大的动作只怕所图非小啊!”
“那福伯依你来看,若是人为地制造这样一场大雨,该是需要什么样的符道修为?”
“至少也是天人级的符师了吧,这样的人物在荆楚绝对不是籍籍无名之辈!除了东州龙虎观的褚东清,我暂时也想不出谁有可能做这种事。”
“那必就不可能是褚东清干的事了,褚东清与东州那位贵人走得很近,这样大摇大摆地把嫌疑揽到自己身上可不是他的行事风格。”
“就算明明知道不是褚东清捣的鬼,但少将军要是受了什么损伤,将军必会去寻那褚东清的麻烦。将军的性子可是宁可杀错也绝不放过!”
“呵呵,那样的话东州可就热闹了。”
“今夜恐怕是没法太平了,少将军就一点不为自己的安危担心么?”
“若天不绝我,谁能杀我?”
“其实有时候少将军和将军真的很像,若不是那件事少将军绝对也会是和将军一样睥睨天下的人物!”
“福伯这算是安慰我么?”
福伯顿时不知如何回答,他是真的无比疼爱眼前这个身子有些孱弱的年轻人。如果不是为了守护这个人,福伯在二十年前便有了封官拜爵的机会。要是说福伯一开始还只是接受顾剑棠的命令的话,那么到后来就是真心愿意保护这个命途多舛的孩子了。只是这个外柔内刚的顾平安又怎么愿意接受别人的同情,就算是几声安慰似乎也会刺伤他的自尊。
“福伯我们来猜一猜,第一个来到这观景阁的会是什么人?”顾平安随意地岔开话题,虽然手无缚鸡之力,但在生死关头顾平安却很是平静。
“是剑师吧,他们想要对付一个近战的武夫必然会找来一个善于御剑的人来。”
停杯移盏点青灯,静坐楼台听风雨。顾平安在回到府上之后便遣返了所有的仆从,他可不认为自家这些随便招来的仆人们可以为自己的安全带来半分保障。相反若是动静闹得太大说不定还会祸及无辜,“神仙打架,凡人遭殃”正是这个道理。福伯静侍左右似在假寐,只是脸色苍白如纸却没有了白天的神采。
顾平安和福伯此时此刻正站在高台之上,等待一场更大的风雨的到来。对付藏在暗处的敌人最好的办法不是把自己藏起来而是让自己暴露在一个空旷的地方,这样做至少可以保证自己不会被偷袭。暂时没有刀剑相向剑拔弩张,气氛已经变得凝重压抑到了极点。这寂寂雨夜似乎有着难以抵抗的压力,沉郁如铁就连空气也为之凝固。
“顾平安,今晚上还喝不喝酒?”
撑着青伞立在雨中的宸胤站在观景阁下冲着静坐在高台之上的两人吼了一嗓子,原本肃杀萧瑟的气氛顿时烟消云散,空气仿佛一下子又开始流动。
“宸兄今天来的可不是时候,我这里还有些琐事要处理实在不方便喝酒。”顾平安婉拒道,不愿把祸水引到宸胤身上。
“什么琐事比喝酒还重要,我在这等你把那些琐事处理好就是了。”
“宸兄可是知道些什么?”
“我只知道有人今天会遇到麻烦所以过来看看,本来还想着在危急关头挺身而出。却不想原本带来的酒都喝完了,实在没耐心再在暗处苦等下去,只好来找你讨酒喝啦。”
“等雨停了必要与宸兄一醉方休!”
宸胤啰嗦了一大堆无非是想告诉顾平安自己不是专程来拉他一把的,这样做无非是照顾顾平安的自尊心。顾平安再怎么不识好歹,也不会再拒绝宸胤的帮助了。
就在宸胤踏上阁楼阶梯的那一刻一柄飞剑旋即而至,飞剑由于极速飞行而产生的啸音成了此刻唯一的声音,天外沉闷的雷声在这一刻也被压了下去。
来不及拔剑也拔不出剑的宸胤只能用手中的青伞格挡,令人惊异的是看上去并不怎么牢固的大青伞居然真的挡住了飞剑。大青伞的伞面缓缓地向下凹陷,飞剑在伞面外不断旋转声音愈加尖锐。一击未能奏效后飞剑却并未转走,大有要和挡住它去路的大青伞一争高下的架势。只是宸胤何时是一个只防守不反击的良善之人,双臂合力振开这烦人的飞剑。
“早就等着你玩这一出,还不给我出来!”
一道闪电划过,四周骤然一亮。即便是观景阁上的顾平安也清楚地看到在飞剑舞出的一道道轨迹,宸胤布在青伞表面的符文仿佛给飞剑打上了带着荧光的标记。原本黑夜里飞剑神出鬼没的优点顿时消失殆尽,宸胤对着远处高楼檐角上一个黑影大声喝道。
没有哪一个剑师会在战斗才刚刚开始的时候就舍弃自己的飞剑,因此即便要暴露自己的位置剑师也必须拿回自己的飞剑。在夜色的掩护下宸胤始终无法正真看清楚来人的脸,不过对于他这样一个初出茅庐的人来说就算看到了对方的点也没什么用。前面这个沉默不语的剑师看上去像是一个落魄中年人,依稀可以看到他满脸的虬须。宸胤振开飞剑的时候恰好整个身子都进了观景阁,不知是巧合还是刻意,宸胤的衣服上没有沾染一丝雨水。
“大叔可是来杀人的?是来杀楼上那位的吗?”
中年人沉默不语缓慢而坚定地一步步向着宸胤走了过来,对于宸胤的问话却是充耳不闻。
“如果我说我只是路过的,大叔你信不信?”
宸胤的问题很白痴,对方的回答很直接。
飞剑再一次直奔宸胤而来,带着一时半会难以抹去的荧光,飞剑来势更加凶猛,那堂而皇之直奔目标而去的飞剑像是一头发狂的野牛竟让人生出无法抵抗只能躲闪的感觉。
眼看着飞剑就要射穿胸口,宸胤也选择了最直接的方式回应对方的攻击。腰间的青芒依旧安静的蛰伏着,宸胤抡起大青伞狠狠地砸在了飞剑剑面上。飞剑直通通地被砸进了地面以下,四周的空气似乎都因为这一次剑与伞的交锋而被排空,观景阁底层的十几盏明灯同时熄灭。飞剑悲鸣,而青伞长啸。
两度被一把伞挡住的中年人正要再度运起飞剑,却发现与自己日夜长伴的本命飞剑此时此刻却再也感觉不到了。被刚才那一下溅起的泥水溅在身上,中年人突然从打在脸上的雨水中感觉到一股寒意。中年人无暇顾及打在脸上的脏水开始没命地向后发足狂奔,面对一个可以拿伞击落飞剑的怪物他已经失去了战斗的勇气。没有了飞剑的剑师还不如没了爪牙的老虎。
宸胤没有去追那个已经吓破了胆的剑师,而是三步并作两步登上了观景阁。
“宸少侠刚才为何不追上那个剑师?”
“他都跑到雨里去了干嘛还要穷追不舍,我今天才换的衣服可不想弄脏了。”
福伯对这个说话不着调的年轻人很是无语只能报之以白眼与沉默。顾平安也没有想到这个看上去像个书生的人战斗起来是那么的暴力直接,自问见识过人的他还从未见过有人能把高速运动中的飞剑打下来。
“是因为在外面还有着让宸兄也为之忌惮的隐藏力量吗?”
“你怎么知道?”
“只是觉得既然有人弄出这么大阵仗要取我的性命,那绝无可能这么轻描淡写地就退走了!”
“这些无需担心,我现在上来了那我们就好好喝酒!”
“且先不论死生,平安愿与宸兄酣畅一醉!”
天外雷声滚滚,阁内笑声阵阵。
算算日子今夜三更之后恰好就是惊蛰,连藏在地底的虫子都要爬出来了,更何况是埋伏在黑暗中的人!这场春雨水所带来的三分寒气似乎被这两个血气方刚的年轻人冲散了,年少不轻狂枉为少年郎!
“来来来,且不管你多少阴谋诡计,更不问你多少魑魅魍魉,看我提三尺青锋,斩豺狼驱虎豹,还一个清净人间!”
宸胤高声唱了起来,那是北凉特有的阳光调声音高绝又气势凌人。
“好,该赏!本少爷就赏你三碗好酒外加一碟好菜!”
酒正酣,血正热,雨渐歇,图穷匕见,一决死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