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黑色宴会】
青黑色的夜空像一个装满怨念的潘多拉魔盒,随时都可能向人间翻江倒海一般倾泻阴谋与恶毒,让可怜的人类狂笑着互相厮杀和自我毁灭。最后的胜利者站在尸骸遍地的废墟中露出麻木的微笑,却发现享受完毁灭事物的快感之后,得到的却是无边的寂寞与空虚。或许一开始就迷失了追逐的方向。
郁郁葱葱的树林在暗淡的月光下犹如一片打翻的墨汁,或浓或淡。树林里一座高级的医院冷峻地耸立着,灯火通明,少有人出入,看起来冷冷清清。
“这件事先别跟铭儿说。尽量不要影响他。”躺在高级病房里的陈书华脸色蜡黄,眼里布满血丝。
刘淑琴伤心地趴在他身上,眼里含着泪水:“嗯,肯定还有办法的。我们陈家不会垮的。”此刻的她似乎没有了往日的傲气与光鲜,浓黑的眼线糊成一片,黑色的泪水从耳边流下来。她近乎绝望地望着窗外静如死水的人工湖,白色的天鹅好似一列送葬的仪仗队在湖面游走。
对于女人来说,男人就是她的全部,她的整个世界,突然抓不住了,就像塌了的天,无处安身。
刘淑琴从来就不是软弱的女人,她不会任由她的天空塌陷,哪怕用尽全力她也会支撑起一方生存的蓝天。再怎么说,当年她年轻的时候也是华盛的一把手,华盛多少国际大项目在她手上谈成功了。往坏处想一想,就算陈书华不在了,她也能千方百计保住华盛。当然,有时成功是要踩着无数的尸骸前进的,但她早已看清了业界的面目,不足为奇了。
B203的这群女人正在为一个亘古不变的问题纠结——今天穿什么?要是放在平时可能还好一些,最多也就把整个衣柜的衣服一一试一遍,然后叹着气又穿回经常穿的那几件。可是今晚是要参加晚会,而且是参加在美国呆惯了的Caroline的晚会,她们都知道美剧里的晚会女孩们都穿得争奇斗艳,袒胸露乳。子素还好,衣柜里有两套正式的礼服,再加上她那美色,绝对可以成为晚会的焦点。在一旁试了又换,换了又试的刘玲最后活生生地把自己打扮得像在夏威夷度假一样。
“哟~这是隔壁村的村姑么?”林月跑到镜子前顺手把刘玲的裙子撩了起来。刘玲赶紧少女状捂住腿部,笑骂着:“你穿个背带裤去聚会,简直就是傻帽村的二愣子。”
“谁说我要穿这个去的。你等着,让我亮瞎你的24K钛合金狗眼。”她从衣柜里提出MiuMiu的大袋子,得意地往卫生间走去。韩一潇抽屉开到一半,停住了。
看着从卫生间出来的林月,子素惊呆了。这是她在橱窗里眼巴巴看过好几次的衣服,真的很耀眼,她对林月一边赞扬,一边叹骂太奢侈。最后不得不招了,是陈铭买的。韩一潇拉开抽屉,把一件紫色裙子递给刘玲:“给你买的。试一试吧。”
“我感动得快要哭了,真的好合适。一潇,此时此刻我简直想以身相许。”刘玲激动地紧握着韩一潇的双手。
“只要你不以身相许,怎么样都是对我的报答。”
是啊,怎么会不合适呢。她和林月的身形几乎一样呀。林月已经对这条紫色裙子毫无印象了,她不知道这就是那次她陪韩一潇逛街时,在导购员百般惊恐的神情下肆无忌惮地穿起来各种旋转各种拍照的裙子。把一个人不经意留意的东西深深记在脑海里,最后却发现她更本就没那么在意是不是很傻?
韩一潇换上了最新潮的Gucci黑色修身西装,精致的剪裁,潮流的款式,使她看上去格外的英俊挺拔,甚至可以遮盖住晚会中所有男士的光芒。胸前紫黑色的羽毛别针明显和刘玲身上的裙子相映衬,似乎手挽手走在一起就是一对相爱的情侣。
看着正装打扮的韩一潇,林月双手合拢在胸前,一副花痴状:“一潇,你会让多少男人自卑啊!真的好帅!”
“能说一点我不经常听到的吗?”韩一潇对着镜子熟练地打了一个时下最流行的领带样式,理了理头发。
“我结婚的时候一定请你当伴郎!”
“那新郎不会自卑吗?”她瞟了林月一眼。
“那我就立志找一个比你更帅气的男人。”
刘玲说:“那你这辈子恐怕嫁不出去了。”
“......”有一群毒舌的室友真的是一件痛不欲生的事情。
四个人都已经挑选好衣服。韩一潇坐在窗前弹吉他,练习最近乐队新写的一首曲子《月色》。曲子都练了好几十遍了,那三个磨磨蹭蹭的女人还在化妆,好像马上举行的是自己的婚礼而不是朋友的Party.韩一潇无奈地望了望昏黄的夕阳,埋头继续练习。遇上节奏永远慢几百拍的室友简直是前世造的孽,如今相处时流下的泪水都是当初选宿舍时脑子进的水呀!一把辛酸泪无处言表。
林月今天化的是韩式晚会妆容,平时小家碧玉的她看上去更有一份轻熟女气质,有些向子素靠齐了。她阔步流星向窗前走去,勾起韩一潇的下巴,右手拿着Lancome黑色眼线笔,胡搅蛮缠地要给也画上眼线。开始韩一潇打死不从,之后差点快被她戳瞎双眼,为了保全双眼只好投降,好汉不吃眼前亏啊。此时此刻,她真想一把摁住林月这个贱人,放在地上狂踩一顿,然后挂在校门上暴尸三天。林月看着自己的成果欢呼雀跃了好久,拍着双手自我夸奖了一通,就差要立志成为国际顶尖化妆师了。画上眼线的韩一潇多了一份妖媚,这是一份和女人不一样的妖媚,像是一个堕落的王子或是一个傲气的英伦吸血鬼,看上去不食人间烟火。她照了照镜子,脸上的怨气消下去了一半。不得不承认林月的化妆技术有了质的飞跃,当然这跟陈铭有着重要的关系。
宴会在一个高级的庄园酒店举行,一大群红色屋顶的三层洋房点缀在郁郁葱葱的树林里,很容易让人误以为这是一片高级私家别墅群。穿着制服的接待人员整齐地向来往的客人行礼,为下车的乘客开门、微笑。一辆辆价值不菲的高档轿车不断前来,好像一次大型车展,争奇斗艳。林月在心中暗暗庆幸,还好认真打扮了一番,不然肯定会被保安拖出去,这种大场面穿上尾长十米的婚纱也不为过了。
Caroline身穿一袭在法国订做的淡蓝色人鱼服,灯光下大大的鳞片闪闪发亮,整个酒店大堂就像是她的海洋,她才是整个宴会的Queen。她和陈铭一起拿着高脚酒杯向她们四人走来,似乎这就是他们的婚宴,真的很般配。
林月说:“Caroline,你家亲朋好友好多呀。”
“哪里,这几乎都是我爸妈生意上的朋友。除了你们几个,我没有其他朋友了。”她耸耸肩。
“那边那群年轻小伙子呢?”
“肯定是莫名其妙被父母拉来和她相亲的。”陈铭指了指Caroline.
“哦?我可不是来和Caroline相亲的。我是来看美女的。”身材高大周凡穿得像中世纪的王子,大大的领结像一只白蝴蝶停在脖子上,笑得灿烂醉人。他高兴地和Caroline碰杯,然后优雅地喝下杯中的红酒,嫩红的舌头舔舔嘴唇,这真是一只要命的妖精。林月和刘玲这两个不淡定的女人一副马上就要狼变的模样,感觉空气火辣,猛喝杯中的酒,然后大口喘着粗气。周凡向她们灿烂地笑笑,她俩互相搀扶着,差一点就要软化在地上。韩一潇和子素只好转过身去,假装不认识这两个女人。就在转身的时候,子素颤抖了一下,一把扶住身旁的韩一潇,神情慌张,好像被揭穿了秘密似的。是的,她怎么会不认识那张面孔,各大财经杂志上的她如此的显眼,她曾在脑海里千万次想象这个女人和杨轩手挽手走在一起是什么样的场景,也曾多次在梦里梦见自己在这个女人面前卑微到尘埃里。
这个让子素颤抖的女人叫宋诺,是杨轩的妻子。她穿着一件紧身的Burberry晚礼服,拿着一个小巧的LV包包,一脸幸福地挽着杨轩的手臂。杨轩脸上也挂着同样幅度的笑容,看上去多么幸福的一对夫妻。
子素感到胸口紧绷,正想拉着还在一边春心荡漾的林月去其他地方透透风。谁知她看到杨轩一时兴起,拿起酒杯和他碰杯,以一副老友姿态和他各种寒暄。低着头的子素颤颤巍巍地掐着她,这只神经大条的长颈鹿才察觉到旁边气场强大的宋诺,顿时想彪着海豚音尖叫着拉子素冲出去逃命。宋诺微笑着,敬了林月一杯酒:“你好。我是杨轩的妻子,宋诺。很高兴认识你们。”锃亮的酒杯映出她狐疑地眼神。她这么精明,怎么可能相信眼前这些和自己丈夫相差十岁的女孩只是普通朋友。喝完,她又一副贤惠状依偎着杨轩,杨轩只是不安地看着子素,看着她低低的头,看不到她的表情。宋诺拉着杨轩礼貌地跟她们道别,依然带着微笑,那是一种刀枪不露的微笑。
林月石化在原地,她早已吓得魂飞魄散。她呆滞地陪着子素到外面转转,回过神之后开始极尽所能各种天花乱坠安慰子素,逗她开心,陪她笑。于是,你可以看到两个莫名其妙的疯子光着脚坐在游泳池旁边开怀大笑,只是一个笑得泪花闪烁,一个笑得没心没肺。
整理好妆容的两个疯子互相搀扶着回到宴会大厅。大厅里环绕着优美的钢琴曲,柔和的灯光下,陈铭双手如轻燕飞跃在黑白琴键上。
角落里,宋诺指了指林月和一名西装男子耳语了几句,男子立即离开了大厅。
音乐刚一落下,雍容华贵的刘淑琴走上台阶,站到陈铭身旁:“刚刚这首充满爱意的钢琴曲是我儿子献给小西的礼物,”她对着叶美英笑笑,“迎接小西从美国回来,接下来让铭儿说出琴声传达的含义吧。”全场掌声雷动,目光聚焦在陈铭和Caroline两人身上。陈铭眉头微皱,阴沉着脸看着刘淑琴。
林月心里痛了一下,手指开始僵硬发白。她紧紧地拽着子素,像是一个等待发落的犯人。而Caroline已经开始微笑着向陈铭走去,她很确定陈铭和她就是天生的一对,因为他们从小就被大人们称作王子和公主。陈铭从她身旁走过,拉着林月高声宣布:“琴声的含义就是我喜欢这个女孩。”他拉着她穿过人群,逃离这充满虚情假意的宴会,而他又何尝不是其中一个呢?就算是齐天大圣不也逃不出五指山吗?又还能逃到哪里去?
Caroline睁大双眼,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也会有得不到的东西,而且还是一件她以为一直都是她的东西。她冷冷地笑了。
看着刘淑琴气愤到扭曲的脸孔,宋诺轻轻笑了。她终于看到这个强势霸道的女人被制服了,还是被自己的儿子所制服。她一股前所未有的心理快感涌上心头。十年前,年轻貌美的宋诺才华横溢,被陈书华挖角到华盛,工作极其出色,很快成为了陈书华得力的左膀右臂。太过年轻的锋芒遮住了很多资质高深的华盛高层,树大必招风,风大定折损。敏锐的刘淑琴怎么可能没发现这颗深埋的定时炸弹,她当然会把这炸弹的引线连根拔除,不论应用多么阴险的手段。和她相比,宋诺当时只是一朵带刺的玫瑰,而她却是一个绚丽的毒蘑菇。如今玫瑰依旧娇艳,隐藏了锋利的刺,却包含着紫黑的毒液。
宋诺笑着走向阳光清爽的周凡,给他递了一杯酒:“这是小凡吧?”
“诺姨也来啦。您给我敬酒我会折寿的。”他笑得露出两排洁白的牙齿,牙膏的广告商应该好好考虑一下他。他接过酒杯一饮而尽。
“什么诺姨,我有这么老吗?!叫姐姐。不过好几年不见,你长大了。”宋诺第一个工作是在周凡家的公司,周凡父母经常让她一起来家里进餐,而周凡打那时就喜欢和这个大他十岁的姐姐玩。
“我已经是二十的老人家了。”他眉毛一挑。
“你这个臭小子,还是那么爱耍嘴皮子。”她笑盈盈地喝着杯里的酒。
不一会儿,周凡感觉头昏昏沉沉,重的快要垂到地上了,他松了松领口的白色大领结,全身开始燥热。他说自己好像喝多了,要先回房去休息。宋诺打趣说他酒量还是那么差,嘴角泛起一丝若有若无的笑容。
Caroline混在那堆男生里疯狂地喝着酒,一杯接一杯。说自己今天很开心,认识各位很有缘。穿着淡蓝色人鱼服的她此时像一只搁浅的鱼,瘫倒在潮湿的沙滩上,任凭怎么努力都回不到那蔚蓝的海洋。只好无力地望着长长的海平线,无垠的海面由蓝变紫再变黑,和灰黑的天空混在一起,分不清边界了。
宴会进行到现在,商界的男女在一个大会议厅商讨一些合作的事,太太们都往楼上美容中心聚去了。
宋诺从会议室出来,看到Caroline瘫坐在一群年轻人中间,过去把她扶起来,说她该休息了。她把她送到到床上,看着旁边瘫倒的周凡,满意地关上房门。宽长的过道上,身穿紧身Burberry礼服的她高挑妩媚,看上去像一条修炼千年的蛇精。五官在灯光下那么小巧精致,脸上的笑容恰到好处,要是在公园看到这么一个女人,一定会觉得这是一个温柔贤惠的好妻子。
会议室里再和睦融洽的商讨,再眉开眼笑的合作背地里还不是你捅我一刀,我给你一枪的争夺。刘淑琴想让儿子和Caroline结婚,让钟家强大的资产帮华盛度过难关,这点心思宋诺都看得一清二楚,她怎么可能会让她得逞。
五彩的喷泉旁边,杨轩满脸心疼地送走王子素,远远地望着车子消失在夜色中,他咬着嘴唇,眼波暗淡。门后的宋诺把这一切都看在眼里,胸口浮动,眼里没有泪水。她知道这一天迟早会来,或是早已到来。她没有多看几眼,扭头进去了。她不会过去和杨轩争吵,这不是她的性格,向来冷静理智的她不会做一些傻女人的无力挣扎。
坐在后座的韩一潇,看着车窗外灯光急速往后划去,拉出一条条长长的橙色线条。眼睛里映出外面浮躁而斑斓的世界。她感到喉咙干燥紧绷,好像被人掐住了脖子,而胸口左边某处隐隐作痛。她摘下胸前那朵深紫色的羽毛胸针,干笑了一声,扔出车窗外。脑海里浮现出自己提着那件紫色礼服逛遍各大商场只为找一枚和它相配的西装胸针,不禁失笑。刘玲叹息着,那胸针多么好看,给她配裙子也很搭呀。怎么会不搭呢?这就是为它而准备的。只是,物是人非罢了。
图书馆后面的湖心亭,林月和陈铭吹着晚风。空气越来越稀薄,气氛越来越尴尬。两人各自向远处望去。没有看对方。
林月开口了:“你刚刚说的是真的吗?”
陈铭停顿了一会儿,夜色掩盖住了他闪躲的眼神:“嗯。从今以后你就是我的女人。”
“我还没有表态呢。这又不是你一个人说了算。”她开始欠打地矫情了,刘玲在的话应该会把她推进湖里喂鱼。
陈铭一把摁过她的脑袋,鼻尖差一毫米就要贴上了:“这当然我说了算。”霸道得让人没有反驳的余地。
一抹坏笑浮出夜色。
如此近距离地对视着,可以清晰地听见彼此的呼吸。林月踮起脚尖,一个吻飞快地落在他微凉的双唇上:“从今以后,你就是我的人了。这是标签。”她手指勾着他线条清晰的下巴。陈铭稍微有些反应迟缓,挑挑剑眉,被这小丫头片子一招杀得措手不及。他一把把她抵在亭子柱子上,火热的唇纠缠在一起,一股暖流从耳边传至全身。她无法动弹,感觉快要窒息,把他平整的西服抓得褶皱。他像一只吃饱了的吸血鬼,满意地放开她,舔舔猩红的嘴唇。这简直是一直霸道的吸血鬼,一只让人心甘情愿给他咬的吸血鬼。
林月慢慢睁开眼,大口呼吸着,看见背着吉他的韩一潇僵在亭子台阶上,下一秒立马转身离去。林月想说什么,张开的口却没有发出声音,不安地把头埋在陈铭透着柠檬香味的颈窝里。他把她紧紧地搂在怀里,闭着眼睛,他想这应该是个对的选择吧。
他们也不过如此,和普通的情侣一样喜欢图书馆后面的湖心亭。
韩一潇不会去那里练琴了。
黑夜是宽容的恶魔。不论如火的真爱还是微笑的虚情,天真的信任还是涌动的阴谋,通通都被黑夜吞没。黑夜是一只庞大如山,行动迟缓的恶魔,它缓缓地从地平线处移来,黑色粘稠的汁液染黑整片大地,染黑塌陷的的房屋,染黑遍地的尸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