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冬天,异常的寒冷。大河上下,如履平地,大道小路,坚如磐石,行人行走如河蚌之于泥沙,堪比蜀道之难。北风呼呼,寒潮肆虐,却也不知冻死多少牲畜和贫民。
京都宋府。苍茫夜色中,八盏大红灯笼映照的满地白茫茫,墙角边,大管家捻着胡须,笑眯眯地吩咐着底下“小喽喽”,“今年实在古怪,你且多多收购柴薪,还有,老爷寿辰将到,估计要大宴宾客,这几日要出门收拢一些珍禽异兽,至于街面,现在当休养生息,你们且收敛手段,三五日之后,待我回来自有打算。”小喽喽忙不及唯唯诺诺,无不应允。
小喽喽宋大彪点头哈腰,目送大管家迈着八字步离开,脊背一挺,向后招招手,手下立马迎上来,“街面上卖碳的最近比较少,还是怎地?”有眼色的小弟垂首报告,“天寒地冻,百姓缺衣少粮,冻死饿死一片一片,幸好大管家仁慈,不然兄弟们也实在下不去手,毕竟人心都是肉长的......“,瞄一眼宋大彪无动于衷的皮肉面相,连忙直奔主题,”普通人冷的走路都困难,这卖柴禾的,大多都是那些户山里人家,这天气里着实抢手。”
“哈哈,我三两日不出门,居然不知道有这一茬。”宋大彪摸摸脑袋,颇有些自嘲,那边上小弟,眉毛一缩,暗自骂道,“尼玛天天躺怡红楼的货,回来就知道传个门里声音,两手一摊,自然狗屁都不知道。不过,要不是有个当管家的亲戚,老子早一巴掌把你扇到茅坑里去......了,那崔小娘也是你睡得的......啧啧.....大管家也就是,靠着宗师级武艺讨口饭吃,和我们一样,不都是当看门狗的,拽个毛线啊......”这小弟神采飞扬,思绪早就飘飞到不知几重天上,不过幸好哈着腰,不时点点脑袋,一副你是大哥,大哥你英明神武、举世无双的模样,倒也滑稽。
宋大彪伸出手来,摸摸几根胡须渣渣,一副神游九天,运筹帷幄的模样,突然冷不丁爆出一句,“就这么办,既然我大伯吩咐了,这京城,除了皇宫,我宋府在南大街也不虚任何人,明天带齐人手,南街抢货,至于那三家,应该不会参合我们宋府的地盘吧”,腹黑小弟赶忙伸出大拇指,“还是大哥神武,我等佩服,佩服......”宋大彪志得意满,毫不介意挥挥手,“散了散了,老子比不得那些武术高手,都TM内力无双,现在都快冻成狗了,还是崔小娘被窝暖和......额,大哥我英明神武,还要你等瘪三来说,龙生龙凤生凤啊,我大伯是谁?当年江北第一条好汉,鬼剑李悍,还是宋大人有眼光,三顾茅庐啊,啧啧......也罢,好汉不提当年勇,你们记着了,这是羡慕不来的,这是命啊!”小弟们一脸苦相,似乎早已经被打击了无数遍。宋大彪抖抖肩膀,一副老子天生高人一等的派头,扬了扬袖头,像只大公鸡,摇头晃脑的走了。“呸!”这群小弟望着那道装逼的背影,颇为不忿,想着自己的大伯居然不知在哪个坟头里躺着,你望望我我望望你,不由咬牙切齿,“TM的不会是他大伯亲生的吧......嘿嘿......老子们虽然低贱如狗,不过至少也要比杂种要强上一头吧,哈哈......”一伙人你瞄瞄我,我瞅瞅你,不由开怀大笑起来。
这夜也深了,寒气侵袭无处不在,那远处的山山水水仿佛冻住一般,了无生息的在黑漆漆的背景下矗立着,真是凄凄惨惨。然而这山里却不停传来“咚咚”伐木之声。
“黑子,喝口水再说吧,这鬼天气!”三根树干绑成的简陋支架前,一个干瘪的老汉往支架前的一个桶里窑一把,端着一瓢冒着热气的开水,满脸的皱纹显得他更加干瘪,显然,这老汉冻得不行,裹了裹破旧大衣,向着火堆趋了趋。被唤作黑子的大汉,直起身来,擦擦汗水,接过来水瓢,喝一口,吐出一口气,默默地看着远处灯火点点的京都,转了转肩膀,这在干瘪老汉眼里,真如铁塔一样伟岸。老汉仿佛想到什么,浑浊的老眼突然更加黯淡,絮絮叨叨着,”真是老汉我拖累你呀,你这骨架身板,瞎子也知道肯定是有大天赋啊,不是为了照顾我们这一群老弱病残,只消投靠了将军府,漫天的荣华富贵,随便到手啊......“”老爹说什么昏话“黑子停了停肩膀,”早年不是容老爹收留,我早已不知是哪里的孤魂野鬼了。现在年成不好,天下动荡,三大将军府个个大肆养兵,投靠他们多半要做炮灰,老爹以后不要再提了。我们小小吴家村,打猎伐木,勉强度日,比起今年那些种地老农来,真是万幸......不说了,还得多砍几根,私下里换些金银,捣些粮食,唉,都是泥菩萨过江啊”
老汉微微咂了砸嘴巴,默默看着火堆,一句话也不说了,只是那双浑浊的老眼里,映照的,除了跳跃的火光,那种忧心,浓浓的仿佛要溢出来一样,顿了顿,“明儿个我带小六子他们去卖柴禾,你好好抓些时间休息,也不能累坏了......”“好,你先歇会,我还有些力气,再砍一根。”分不清疲倦还是坚持,大汉只是轻轻吐出一句话,慢慢的挥着手臂,一斧接着一斧。
天渐渐亮了,柴火堆的火光渐渐暗淡,大汉伸了懒腰,松了松筋骨,看了看远处,约莫几个人窸窸窣窣的摸了过来。老人精力短缺,容易惊醒,缩了缩脖子,看了看已经整理好的柴禾,又转眼看了看三角支架的铁桶里,今年的山猪肉干也不多了啊,老人脑袋里,飘飞的居然全是吃的。“咳咳,那边是小六子吧,快来喝些汤水,今天看能不能鼓捣些吃食回来,去5个人吧,有些接应好些,如今到处不太平......”唤作小六子的汉子,也是一副面黄肌瘦的模样,小六子顺势想了想,如今可以算作猎户的人手一共就十几号人了,加上十几号老弱,四五号女人,撑过这个冬天再说吧,摇摇脑袋,小六子接过木瓢,喝一口肉汤,胃部强烈收缩一下,似乎更饿了。
老汉带着队伍,一行人或背或挑,一步一步,龃龉着前行。黑子看着渐渐消失的几号人,想着近三十号饿着肚子的人,叹了一口气,可惜大冬天的,刨地三尺,连一根野菜都没有啊,估计要啃树皮树根才能撑过去了。
还是那个烂旧的街角,还是以往的摊位。干瘪老汉招呼着,几个人哆嗦着放好柴禾,团着袖子,笼着手围坐一排,等待有钱人家的小厮上门来买卖。老汉伸伸脖子,正瞧见前方的角落,贴着墙头,正缩着一个人形,心里叹一口气,不过又冻死一个,不过又解脱一个罢了,不知道是赵钱孙李王麻子中的的哪一个。几个面黄肌瘦的汉子自然也是瞧见了,都黑着脸,麻木的一动也不动。
街上的人多了起来,吃的用的,熙熙攘攘着,众人哈一口气,咽咽口水,在这个被保护的街道上也不敢造次。“让开,让开,卖柴禾的,喂,就是你们,过来,跟大爷走”远远地一个细细的嗓子叫起来,“桃相爷府上,走侧门,知道不!”老汉朝手心吐口唾沫,起身挑着担子,招呼众人送货去。
“哟嚯,老桃子早啊”一道阴阳怪气的声音从更后方飘来,“承让了,今天所有的柴禾,宋将军府上全收下了,你还是改天吧。”话未落地,一干小弟紧接着鱼串而出,什么棍棒,宽刀参差不齐,不过倒也唬人。姓桃的小厮脸色一沉,却也不慌,瞥着眼睛,“我道是谁,原来是宋将军府上的李大彪李大队,哦,李大队长,买卖也有先后吧,又不是投胎,这么急着赶着,你老本家还不是木子李?”宋大彪眉毛直跳,心道区区相府小厮也敢嘲讽老子,扬起手来,瞪着眼睛,正要上前刮上一巴掌。那小厮倒也利落,后退一步,高声叫道:”数典忘祖的奴才唉,我不与你计较,却不是怕你,只是不屑脏了小爷的手指。”小厮且说且走,远远地看着脸色通红的宋大彪还迈开一只脚站在那儿,不由心血来潮,再叫一句“那崔菇凉味道真不错,改日我请你去尝尝,好不好?嗯,要不要把你身后的弟兄也都叫上?”宋大彪鼻子呼呼的抽起来,手往腰间一抽,赫赫然拔了一个空,却发现今天根本就没有佩刀,顿时一个急眼,不管不顾,重新一把抓在旁边小弟的腰上,哐一声拔了刀,飞快的朝前方奔去,“小子唉,老子今天不活剐了你,以后跟你家姓桃!”
小弟们憋着笑,赶忙追过去,宋大彪这厮虽不值钱,但好歹有个宗师级大伯,这时候也不能有什么闪失。小弟们叫叫嚷嚷的,一窝蜂向前赶去。街上顿时一阵鸡飞狗跳,众商家各自无语,纷纷让开道路。老汉看着远去的这波人马,叹息着这些生龙活虎的奴才们活的真是招人嫉恨,全然不知道有些人几近饿死。老汉招呼众人退在一旁,等待将军府的买家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