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岁那年,是难熬的一年,本应该在这花季遇上一个我喜欢的人,谈一场青涩而又印象深刻的恋爱,然而我既要应付一些突发事件也要面对许多陈年往事。这年,我读高中二年级。
我家只有我和母亲两个人,对,没有父亲,一出生就没见过面,但不像电视剧里的单身母亲刻意告诉孩子他父亲去世了那般,母亲从不向我隐瞒父亲的事。家里有张全家福,那是母亲怀孕七个月的时候和父亲的合照,当然,当时我在母亲的肚子里,并不知道父亲长什么样,父亲也不知道他将出生的孩子是男是女。很多时候,母亲都拿着照片跟我说父亲的事情,她说父亲是个很有绅士风度的男人,知识渊博而又幽默风趣,然而,她只说父亲的事,却不说她与父亲的事,每每到最后,她总会加上一句,说,父亲不是不爱我,而是不知道这个世界上还有一个我。然而,我却不明白,这么好的父亲为什么不跟我这温婉的母亲在一起。当然,我并不忧伤,也不像其他单身家庭的孩子一样频频追问父亲的下落,我也并不十分在意大人怜悯的眼光和小孩无心的嘲笑,因为,母亲给了我满满的爱,所以,我很知足,只要有一个人爱我,我就不会计较是否缺乏了另一个人的爱。
只有我和母亲两人的家并不富裕,但能安稳地过日子,母亲是一家外国语学校的中文老师,哦,对了,我家在日本,为什么我们是中国人却居住在日本这又是我一个小小的疑问,但即使生活在日本,母亲却从不疏忽对我进行中国文化的教育,唐诗宋词、毛笔字、节日、历史等等都一样一样仔仔细细地教给我,母亲说我们是中国人,要懂得自己国家的文化,所以,即使我们身在日本,端午节、中秋节等节日,年年都照过,就连过年,都是按照农历的日子过。
我们这个温馨的家在我高中二年级的第二学期开始出现了变故。进入秋天后,母亲就频频不舒服,发烧和吃药成了常有的事,到医院检查,却得到一个命不久矣的噩耗。那个检查,是我陪母亲去的,得病的是母亲,然而受到最大打击的却是我,我不是什么坚强的人,那晚我伏在母亲怀里嚎啕大哭,我明知道这样会使得患病的母亲更加难受,然而,我却抑制不住想要抱紧母亲大声哭泣的心情,而母亲抱着我,却一滴眼泪没流,到底最坚强的是这个单独抚养了我十几年的女人。母亲那晚的话不多,然而我原本脆弱的心却在母亲的怀抱里逐渐茁壮成长。
这晚之后,母亲开始陆陆续续讲她和父亲之间的事,而我也开始了解母亲对父亲的感情,我不说母亲与父亲之间感情,因为我只了解了母亲对父亲的爱却不知道父亲对母亲是否有爱的存在。
母亲的老家在北京,这个母亲提起过无数次的城市,我们国家的首都。母亲的父亲早逝,而母亲的母亲则抛弃了她改嫁,由爷爷奶奶抚养长大的母亲在两老过世后凭自己的努力到英国进修,在这个国家母亲与父亲相遇。当时父亲是个商人,刚好到英国处理业务,母亲对父亲一见倾心,本来这种邂逅是个美好的开端,然而母亲的悲剧在于她爱上了一个有家的男人,而母亲自始自终都知道。也许是因为爱也许是因为寂寞也许是因为其他原因,父亲与母亲共同生活了一年,母亲说,这一年是她最幸福的日子。在母亲怀孕七个月的时候,父亲说,他要回国了,而母亲没有阻止,连一句挽留的话语都没有就放手让父亲回国,父亲回国后不久,母亲就带着肚子里的我来到日本,一直生活到现在。我不明白母亲为什么要爱上一个有家的男人,我也不明白父亲是以什么心情让一个爱他的女人怀孕,我更不明白父亲离开挺着大肚子的母亲时是什么样的心情,这些问题我都没问母亲,因为我知道这不是十六岁的我所能理解的。而我问母亲的是,为什么要选择来日本,母亲说父亲曾跟她说过,父亲的父亲也就是我的爷爷曾在日本侵华时期受过日本的迫害,前代对日本的仇恨传继到父亲身上,因此父亲虽爱到处游玩,但却从不踏足日本,因为不会相遇所以选择这里。因为不会相遇所以选择这里,这句话困扰了我很久,在多年后我终于理解了这句话背后的深意以及母亲对父亲的爱。
接下来的日子,我比以往都要早到家,放学后只要是没有其他事就马上回家,因为即使是一分钟也好,也想多陪在母亲身边。我不只一次在日记中祈祷,如果有神有天使有佛的存在,让我的母亲多活一天。从我识字开始,母亲就给我买了日记本,渐渐地我养成了写日记的习惯,美好的东西有时容易逝去,难过和教训有时太快忘记,这些日记,是我生活的印记。我翻着过去的日记,有母亲的笑脸、有和母亲的合照,突然间,鼻头一酸,眼睛即湿润,其实我很害怕,害怕母亲太早离开我。
日子过得很快,又是一年的夏天,十七岁,我高中三年级了。这年的夏天很热,但在我看来却是无限的生命力,和母亲逐渐衰弱的身体相比,我不禁生悲。这个月不知怎么的,我过敏,脸上长满红疹,只能每天带着口罩以及挡风用的大框眼镜。放学后,经过回家路上的篮球场,今天的球场比以往要热闹些,看着那些在球场上迅速移动的身影,我像往常一样,惊叹他们精彩的球技后转头回家,然而在转头瞬间我却看到一个不一样的身影。那人的球技也许并不突出,但在举手投足间,脸上都透着爽朗的笑容,但却又不招摇,不知道为什么,我看着他,觉得就像在看着阳光,回过神来,我继续前行回家。第二天,第三天······那人依旧在球场上挥洒,也许是附近大学的学生吧,我想着。我不了解那人,也许他是个性格恶劣的人,也许他有着令人难以忍受的怪癖,但是我看着那人,总觉得很温暖。回到家,有时我会跟母亲说起那个温暖的男生,母亲总是微笑着听我说完,看到母亲的笑容,我比任何时候都要安心。我把那个温暖的男生和母亲的微笑一起写进了我的日记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