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眼睛,看不见了?!
汐儿站着半天才消化这个消息,之前被暗算的怒气又放到一边,惊慌失措地扑到床边。
昭言心里笑,这个小傻瓜,脑子里一次只能装一件事情的。嘴里出来的却是不满,“汐儿,跟了我这么久怎么还这么咋咋呼呼的?”
汐儿只顾盯着昭言的眼睛,原本荡漾着软云微雾的秋水般的眸子,如今似乎冻上了网一层薄薄的冰。仍旧能折射出华彩万千,只是这华彩有些失真,再不复往日的活泼生动。
三年前自己就是陷入了这双眸子的真诚和温暖,走出家破人亡的阴霾,走出满心复仇的火焰。可是这群人,竟然,竟然毁了这灵动的双眸!
汐儿只觉得自己血气上涌,体内伴着撕心裂肺的痛有无尽的力量充盈,力量满得要溢出来,要涨破自己的身体。
当年的漫天鲜红又出现眼前,劈头盖脸地浇下来——
“啊!”
“救命啊!”
“不要,求求你不要杀我!”
“我是你妻子啊……”
“噗——噗——噗——”每一声利爪入肉的声音都不落空地了结一段生命。温热渐到脸上,烫着人的心。
汐儿的眼睛无限放大,瞳孔却无限缩小。似乎陷入一个不可挣脱的噩梦。
忽然一股清凉袭来,像当头浇下一盆冷水,洗掉了满脸血污,驱散了扭曲的人脸,隔开了刺耳的尖叫。身边忽然一片洁净,只有一个清醒的声音传来——
“汐儿,清醒些!”
汐儿充血的眸色终于淡下来,有些虚弱地靠着床边,歉意地看着昭言。
“小姐,我没用。我不能保护你,还给你添麻烦。”
“汐儿,我从不会带无用的人在身边。”
汐儿抬起头,看进那双结冰的眸子,却看见冰层下闪动的鼓励。
没错,这个人有着比金鹞子还狠的眼光,从不会做出错误的决定。我才不要成为她犯下的第一个错误。
“少爷,”汐儿知道叫少爷就是恢复正常了,昭言悄悄舒一口气,不然她体内的落魔之毒又要发作更深一步了。“少爷,你的眼睛,感觉怎么样?”
“我应该没瞎吧”,昭言语气极其平静,似乎出事的不是自己的眼睛,“一般瞎子眼前不是漆黑一片。但我眼前却是白茫茫的一片,眼睛也没有任何不适。刚才用黑撒金试过,黑撒金并未变色。”
“那少爷你就是没中毒了?”汐儿惊喜。
“或许吧,不过还有一种可能,这种毒太罕有,连黑撒金都试不出来。”昭言按着床边呢暗自叹气,“这下,迭泉谷不仅非去不可,还得越快越好了。”
汐儿立即起身,“那我去叫洛公子和青筳。”
昭言却一把拉住他,“别叫了,我们直接从后门牵了马走。路上我跟你细说。”
汐儿满腹狐疑,之前还好好的。突然这是怎么了?但还是拉住昭言轻轻往后门走。
“汐儿,现在你就是我的眼睛了。还说自己没用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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踏月在城中疾驰一阵,由于蹄子上包了布垫没有惊醒那些熟睡人的美梦。突然踏月停了下来,对着半空打了个响鼻。
汐儿抱着踏月的脖子,“月月,走啊,怎么不走了?”
踏月不理她,依旧仰着脑袋眨着大大的眼睛,长睫毛一颤一颤的。
坐在前面的昭言摸着踏月的鬃毛,“月月,没事儿,走吧。早就被盯上了。”
踏月听懂了似的眨眨眼,继续往前奔。
“少爷,谁?”
“不知道,反正现在不会对我们动手的。”
接着昭言悄悄掏出两支竹管,巧妙地用身体挡住,只给汐儿看见,竹管上一个遒劲的“天”字深深凹进去。
“天涯阁分部的消息?”汐儿压低声音。
汐儿只道天涯阁是昭言在萧家内乱之后组建的组织,主要骨干就是玄凌院的那些奇女子。
但实际上,昭言没有让汐儿知道,早在她十年前离开萧家时就开始谋划这个势力了。十年时间,昭言已经打理好一切,也早已在各地布置了眼线,初成气候。现在缺的就是各种人才。这次不过是解散了玄凌院,让玄凌院众人去补缺罢了。
当然了,这一切都是不为外人所知的。
昭言只是嘴唇略动,但汐儿过人的听力还是能捕捉到那一丝若有若无的气音。
“我上午收到的,是静怡从萧城送来的。内乱当晚,有值班的人隐约看到有黑影飞快掠过,手中抓着一颗宝珠。”
汐儿的眼神中有些惊讶,她也听说了藏宝阁失窃的事情。难道是海音回梦?那个黑衣人又是谁?
“我发现自己好像一直处于被动,这可不好玩!”昭言忽然露出一个狡黠的笑容,狠狠拍了下徐行的踏月,然后自己跳下马。
踏月撒开蹄子狂奔,颠得汐儿好不容易才掌握住平衡。刚才那人在自己耳边说,“汐儿,不如你先去给我探探路吧。”
这个满肚子弯弯绕的小姐,又有了什么鬼主意?
在后面分别跟着的陆红云和重门一下子愣住了,这两人分开了?跟上谁?
虽然两人第一反应都是跟着昭言,但是他们知道昭言特擅长搞些疑兵之计,一想那个汐儿功夫并不拔尖而且好像身上有疾,昭言是绝不会丢下她的。与其去跟那个不知道跟不跟的上的机灵鬼,不如守株待兔。
于是两人拿定主意,提起全身的气,使出吃奶的劲儿去追那匹飞驰的神驹了。
昭言听得有衣袂翻飞的声音呼啸而过,躲在门廊里得意地笑了。
叫你们见不得人,尽情去追踏月吧,尽情地绕着这美丽的落霞城奔跑吧……
然后她摸索着爬上一个干草堆,舒舒服服地躺了上去,开始晒月光浴顺便集天地之精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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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曦微露,绕着落霞城急速跑了一夜的两位高手瘫在草地里喘粗气,略有点被耍了的感觉。
等到太阳再升高一点,两人才觉得力气恢复了些。
忽然听到一声响亮的口哨,不远处正在啃草的踏月一声欢呼奔了过去。两人不敢懈怠,赶紧悄悄跟了上去。
果然是睡得神清气爽的昭言,抓着好几个纸包冲踏月招手呢。
踏月疾驰到昭言身前,一个急住蹄,稳稳地停住。暗处的重门和陆红云都暗自赞叹,果然是百年难遇的神驹。
马背上的汐儿也一样神清气爽,昨夜踏月刚绕了一圈,对自家小姐坏脾气深有了解的汐儿立即明白她又是在整人了。于是她把缰绳绕紧几圈,安心地抱住踏月的脖子睡了,反正踏月也不会把她摔下来。
昭言丢给汐儿几个纸包,里面是热气腾腾的包子,蒸饺,还有栗子饼。一打开香气四溢,暗处的两人不争气地咽了口唾沫。
然后昭言又不慌不忙地打开另外几个纸包,包着新鲜的馒头,胡萝卜和豆子。“月月,昨天甩膘甩得够狠的,今天给你加餐啊。”
踏月满意地长嘶一声,开始就着昭言的手啃馒头。
暗处的两人跑了一夜,元气大伤,却不能离开一时半刻去买早点。还得看着别人香喷喷地吃早饭,那叫一个憋屈啊。两人开始憋屈地揪草,揪啊揪,把草皮都揪秃了。
半晌,一人一马吃完早饭,惬意地坐下。
昭言道,“看完日出,咱们就去迭泉谷。”
“少爷,”汐儿咽下一口栗子饼,还是决定问,“少爷,有人跟着我们,你是什么时候发现的?”
“昨晚我的眼睛虽然看不见了,但是我的其他感觉似乎灵敏多了。于是我听到有人故意压抑的呼吸,不是有人跟着是什么?”昭言冷笑一声,“一个估计是三婶,还有一个功力更高,恐怕跟着我的时日已多了。”
洛天霁的功力深不可测,不可能对这人没有察觉,可他却什么都没有说。这人的心思还真是深。虽然很想从他那里找到一些身世的线索,但现在待在他身边实在不明智。
如果他想伤害自己,现在自己瞎了的状况就决不能让他知晓。
如果他想保护自己,现在自己瞎了也决不能连累他。
所以还是自己自动自觉地离开比较好。
昭言眯着眼睛仰起头,还能感受到光线的变化。不知怎的心里怪难受的,总感觉的身边多了一块空地等着什么来填补。
昭言骂一声——都闯荡江湖这么多年的老鸟了,装什么纯洁少女。这些可笑的心思趁早收起来!
或许这就是自己的命——永远不能,卸去所有防备地接受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