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晚餐
镇上很穷,所以很多人为了生计忙到大半夜的到处都有,更有些人有时候直接忙到凌晨的。下了车后慕野没理会上千招客的出租车司机,他背好书包向前走去,在一家杂货铺旁边,慕野看到了自己的父亲。这是在电话里面父亲和他约好的。父亲之前本来是说忙的,没时间来接,但是如果忙完了也可能到时候腾得出来空过来接,所以就叫慕野做好两手准备,先到这个说好的地点看看,如果六点还不见人,就自己再打夜车回来。
“回来了。”
“嗯。”
“回来坐了多久啊?”
“有四个半小时。”慕野看了看手表。
“不冷吧?”
“还好。”慕野微笑着说。
“那我们赶紧回去吧,车子就在前边点路,这边不好停。”
这是一辆给人运货的小三轮,父亲本来是搞建筑的,但是因为这边经济不怎么发展,所以也就赚不到什么钱,这辆小三轮是二手的,听父亲说是从父亲的弟弟的一个朋友手上转手过来的,花了两千元整,这些钱还是父亲做了近一年半手艺才积攒下来的,为了买车这件事还因为母亲不太赞同而争吵了大半月,在父亲的解释和执意之下母亲终于还是同意了,在这个家里毕竟还是男人当家的,这样一来平时没啥活儿干的时候就可以用这辆车子给人装装货,虽然说也挣不了太多钱,但是盘算了下还是亏不了的,对于供孩子读书或是贴点家用还是能帮助上那么一点点的。
“你来很久了吗?”慕野边走边说。
“也没,就早来了一点点。”
“我都还准备了十块钱坐车的呢。”慕野对着父亲说。
“你不是买完车票没什么钱了吗?怎么还会有?”
“我剩下来的,准备留着回来你没来接的话坐车用。”
“这么久你饿了吧。你坐车前吃饱饭没?”
“吃饱了,吃了很饱上的车,现在是有点饿了。”慕野的表情慢慢的寒酸了下来。
“那我们到前面的小店吃点东西吧。”
“嗯”慕野坚定地回答。
“两位要吃点东西吗?”还没等父子二人走到店门,店老板便从店门前的灯光下面掠寻到了父子二人的身影招呼了过来。
“还有饭吗?”
“有有有。”店老板热情的回答。“你要点点什么?”她手脚利索的把一张有点粗糙字迹并不是很清楚的纸递了过来,这是一张菜单。
“好,我们看看。”店老板微笑的站在父子二人的身旁看着。
“老板,你先忙吧,我们选好了再给你。”慕野显得有点不太自在。
“好。”店老板转身离开。
父亲用仔细的目光搜寻着菜单上的菜样。无果。
“小野,你想吃点什么?”父亲问起慕野。
“爸,你点吧。我随便吃点。”
“我不太会选,你来选吧,小野。”
“那我看看。”小野接过菜单。
“青菜是3块吗,有点像8。”慕野拿过菜单给父亲看。
“是3。”父亲说道,“8字要接紧,它没接紧。”
“再点个汤吧。”慕野说,“我想喝点热汤。”
“嗯,行,点个鸡蛋汤,三块。就一个菜吗,再点一个吧,怕不够,你肯定饿了。”
“嗯。”
“再点一个豆干,爸,行吗?四块。”
“恩恩,好孩子。”父亲脸上露出一丝惬意的笑容。
“老板!”
“哎,来了!”她的声音显得异常的甜美。
“我们点好了,一个鸡蛋汤,一个豆干,一个青菜。”
“好嘞。”店老板接过菜单转身钻进厨房。
…….
一道,两道,三道。菜都上齐了。
“爸,我给你盛饭吧。”
“嗯,好。”
“爸,奶奶没事吧?”
“你奶奶,…我也不知道。听医院说你奶奶得的是癌症。”
“癌症?”慕野几乎不敢相信这个从父亲口中说出的事实,“之前怎么都没啊,不是说胃病吗?”
“嗯,是胃癌。”这句话更让慕野胆战心惊。父亲继续说着,“你妈还在里边照顾。”
胃癌,对于这种病慕野心里并没有很清楚的认识,但是从这两个字他大概知道这里面意味着什么,在他印象当中,癌症已经是一种类似绝症的病了,说它是绝症那是因为癌症本来就难以治疗,治疗起来也让患者极其痛苦,很多人根本就经不起这样的折腾,还有一个就是这种治疗的费用极高,对于很多家庭来说这无疑就是雪山崩塌,不堪承受。这不仅仅是个人的绝症,这也是家庭的绝症,同时也是心灵的绝症。何况还是胃癌,他很清楚的知道胃这个器官对于一个人来说是有着多大的作用,对于老早以前就有着病史的奶奶,她无法想象接下来命运将要带给这个老人怎样的苦难。慕野的心开始在无声的滴血,他感到好痛好痛。
“吃菜吧,会过去的,不要太担心。”父亲见慕野顿时安静了下来半天不说话。
“嗯,爸,你也是。”慕野从父亲那低沉的声音里看见了父亲的无奈。
父亲用筷子把菜夹在慕野的碗里,并用勺子给慕野盛汤。慕野若有所思的吃着,菜嚼在嘴里却感受不到任何的味道,慕野害怕,他害怕会失去这么一个很爱很爱自己的奶奶,73年以来,这一个女人实在是经历了太多,也承受了太多,而这一切都只源于那一个灾难般的时代。
自1937年7月7日的“卢沟桥事变”开始,这个时代下的巨大“杀人魔窟”就被彻底打开。大地弥漫着贪婪的气息,生命被刺穿在锋利的钢刀上,一文不值。战争就像一场火灾一样的燃烧着所有家园。抗日战局进入相持阶段以后,为配合大规模对日作战的需要需补充大量壮丁,时年23岁的爷爷因此也被纳入了这本血腥的教科书中化作了一个悲惨的符号。
上面明文要求:两兄弟以上的家庭必须无条件推送长兄充当壮丁参军抗战。爷爷共有三兄弟,排行老大的他身子骨瘦得可怜,在少年时便体弱多病,把他送上去无疑就是把他推向火海。两个弟弟又还小,既不符合要求也没有人忍心往那方面想。所以很自然的,时代也就把爷爷推在了风口浪尖。国力单薄的中国要想成功的抵制敌人的入侵基本上只能当成一个笑话,说白点,去了也是去送死,当时村庄被抓去充兵的人无一返乡,所以大家都活在了一个恐怖的环境当中。
战争的年代同时也是多产的年代,在那时候可以说有两个子女的都非常少,因为生产力低下,大家都以生多子女为福,但是这同时也让家庭承受了更多的压力。战争要打,但是谁都不希望把自己的骨肉去战场挨枪子儿,挡炮弹。但这是强行规定,上面说了,是“必须”。因此越是不舍得,便就越是希望别人去。为了逃避这一个摆在眼前的死,在一番隐秘的计划过后,他开始了人生终极大逃亡,抛下了18岁正值青春的奶奶——和嘴里还嚼着个**——离不开母亲手腕的1岁的孩子
他只身躲进荒无人烟的深山里面,吃着野草,嚼着树根,有时趁夜里还回过那么几次家,但到了后来,这样的事儿也就越来越少了。事实证明,时代从来没有放过这些活在宿命当中的逃生者。越往后,居然有人在山岭砍柴时发现了爷爷的行踪!在遭受举报过后,迎接他的是街坊邻居漫山遍野紧锣密鼓地搜寻,他的生命再一次被逼上了绝路。
他知道,他再也不能像这样选择固定的地方进行躲避了,他必须漫无边际的逃离。为了逃避“猎手”的无情追击,他像一只野鹿一样的奔跑在荒山野岭,渴了在沼泽边淘一口水喝,饿了,往地上抓一把泥,困了便藏在不食人间烟火的坟冢里过夜。战争的烟雾仍然笼罩着上空,他越益惶恐的内心恐惧分分秒秒的在增加,终于有那么一天他再也坚持不下去了,他向这个时代投降了。
他,死了,在了一个坟冢里面。他的尸体是在逃离的第三个月后人们清明节扫墓时才发现的。这一场死,没有告别。
逝去的人无法寻觅,但是活着的人还要生存。20岁那年,奶奶苦于生计终于在苦撑了一年多后为了孩子选择了改嫁。她因此进了一个更加偏远而又宁静的山村,离现居住址相距十一公里。次年她又生了一个男孩儿,也就是慕野现在的叔叔。虽说是同母异父,但父亲两兄弟比任何一对兄弟都要亲得多。慕野的父亲当时却没有随着母亲进山,而被留在了现在所居住的地方委托给了邻家的一个婆婆看管,一边照料上学。从那之后,奶奶每到赶集或闲暇时候就会从山里带一些粮食或是食物出来看看孩子,多的话住上几天,少的话当天就折回去。父亲那时候还小,也不会做饭,奶奶能从山里带出来给的米也不多,早上用锅煮一点点饭就要撑上好几天,没有那一餐是饱的,就连锅巴都不知道用水煮了几次充了几餐。在慕野出生之后上学了,奶奶也经常从山里面带瓜子,柿子、柿干,番薯、薯片,葡萄,葡萄干,梨子等一些东西给慕野,那时候慕野还小,每次听奶奶从山里出来他都在地上蹦个不停,开心得要命,几乎每天都追问着父亲和母亲奶奶今天会不会出来。
……
这是慕野的父亲经常会给慕野讲起的一个故事,每次没讲到一半,父亲便已经热泪盈眶,慕野懂得父亲的悲伤,也想象得到父亲的童年。慕野是幸福的,至少他自己是这样的认为的。可以读书,有这么爱自己的人,还有一个完整的家。对于他而言家里的每一个亲人都是他这一辈子相依为命的人,身边的每一个,在他认为都不能少。
“爸,我吃好了。”慕野放下筷子望着父亲说。
“就吃好啦,多吃点呗,正长个儿呢你。”
“我吃饱了,坐车有点闷,吃不下很多。”
“那行,”父亲起身“老板,给你钱。”父亲从口袋掏出一张十元的钱。
“15。”老板娘说。
“不是10块吗?”父亲把三个菜的价钱报了一遍。
“青菜是8块。”老板娘纠正父亲的说法。
“青菜要8块,你这怎么这么贵啊。”父亲不解的说到。
“这个时候青菜多贵啊,8块还嫌贵,”老板娘有点不耐烦的说道“吃不起就不要来嘛,吃了又说嫌贵,点了几个素的都付不起还下什么馆子啊。”老板娘的眼神里面充满着蔑视的目光。
“你看你菜单上面明明写的就是3块,现在一下子说要8块。”父亲不服气的说。
“3和8你都不认识啊,有文化吗你?”老板娘的话像一把刀子咄咄逼人。
“爸,算了,我们回去吧”,说完慕野从口袋里摸出十块钱,“老板,给!”
“早给不就得了,还说一大堆废话。”老板娘不屑的说道,“来,找你。”
“爸,我们回去吧。”慕野再次劝阻父亲。
“嗯。”父亲要走前回过头来望着老板娘看了一眼。
夜里父子二人回到家中的时候,已经是快接近九点钟了。慕野现在还不能见到奶奶,天亮时父亲会带慕野进山。睡觉之前父亲对慕野说,在山里照顾奶奶这段时间她老是提起你,说想看看你,已经很久没有看到你了,她很想很想这个孙子。还没等到父亲把话说完,慕野眼睛里的泪珠便像撒了辣椒粉一样的一大颗一大颗的从脸颊上滚落了下来。慕野似乎已完全能够体会奶奶的心情。
“爸,早点睡吧。”慕野怕自己会一直哭下去,他也怕父亲的泪珠会积的比自己的还大还重。
“睡吧。”父亲的声音拉得老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