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冬时节,一匹枣红色的马自南方往北疾驰。
在离都城不到百里的穆兰城,这匹马卷起一缕烟尘从南门奔驰而入。
穆兰城是秦国的重要城市,它既是出关的不二之路又是连接南北的咽喉之地。国都在它的正北方,而通往国都的补给和供奉几乎全部要经过穆兰城。随着冬季的到来。北方早已寒冷呼啸,但是城外的荒凉并未影响到城内的繁华。
清晨的曙光里,寒风咧咧。枣红马上的青衣男子突然勒马,一声马嘶为繁华的街道增加了一份喧闹。青衣男子翻身下马,翩然落地,那一瞬间的风华绝代,淹没在叫嚷喧天的繁华街头。他牵起缰绳往回走了几步,停在一家裁缝店门口仰头看招牌上遒劲的几个大字“衣冠天下”。
一个小学徒走了出来,热情的招呼青衣男子:“公子,可是要做衣服?您算是来对地方了,我师父做的衣服甭说在这穆兰城,就是放在全天下,也没有赶得上他老人家的!”小学徒一边说一边接过青衣男子那匹枣红色马的缰绳,熟练的把马系在了门外的一颗木桩上。
青衣男子跟着小学徒进了店门,只见并不宽大豪华的小店里,一个头发花白、身形瘦削的老人正在低着头很随意的裁剪布料。青衣男子不由得轻皱起眉头,这么一间毫不张扬的小店、这样一个随意散漫的老人,配上招牌上遒劲大气的题名,落差未免太大了吧?
“有没有做好的成衣,要保暖一点的?”尽管有些疑虑,青衣男子仍然还是开了口,声音清冷却并没有带上一丝的不屑。虽然对这家店已经有了成见,但若是就此转身未免有些伤人,而且难保这间店没有自己的过人之处。
小学徒听到男子只要成衣,面露为难之色:“公子,我们店的衣服都是要订做的,这样才能保证每个客人的衣服都很合身,穿的舒服才会有回头客啊,您这个要求……”
“文儿,看不出客人很赶时间吗?”瘦削的老人打断了小学徒的话,淡然而不苍老的声音里没有责备,也没有关切,好像不带丝毫感情。
青衣男子忍不住回头看向老人,只见老人也抬起头看他,让人诧异的是,一直被他当做老人的裁缝师傅竟然只是一副中年人的样貌。青衣男子微微一滞,虽然裁缝师傅有着一头花白的头发,但是可以肯定他的确是一个不惑之年的中年人,他的样貌他的气势无不让人觉得他正值壮年。只是青衣男子似乎从他眼里捕捉到了一抹什么意味,却又转瞬即逝。
被叫做文儿的小学徒听了他师父的话忍不住皱了皱眉,他对着瘦削的中年人说道:“可是师傅,我们的衣服都是其他客人订做的,真的没有多的衣服卖给这位公子啊!”声音中带着点委屈。
头发花白的中年人将盯在青衣男子身上的目光转移到了小学徒身上,似是漫不经心的说道:“这几天我不是做了很多吗?”说完之后又低下了头,如刚才一般随意的裁剪布料。
“可是……”小学徒看了一眼青衣男子才把话说完整:“可是,没有合公子身形的啊!”
“昨天晚上做好的那件,藏青色的袄子就蛮好,正合这位公子。”中年师父这次连头都没有抬,不过语调仍旧淡然。
“啊?”小学徒立时惊叫出声,他快速的瞥了一眼青衣男子,而后小跑到他师父跟前,压低声音说:“师父,那可是给穆家的小少爷做的,要是穆家来人拿衣服,我们怎么交代啊?”
“我晚上赶赶工不就行了,赶快去后院拿过来。”中年人说这话的时候若有若无的瞟了一眼青衣男子,然后在心底轻声的叹了口气。
“可是师父,穆家……”小学徒仍然极尽全力的劝说着,在他看来穆兰城城主最宠爱的小少爷是招惹不起的。
青衣男子隐约听到他们的对话,知道他们为难,正想开口说不用麻烦了,自己去别家店买就好。
不过却被中年师父抢了先,他打断了小学徒的话,有些生气的说道:“叫你去就去,再废话就把你赶出去!”
小学徒怏怏的往后院走去,为师父突然的发脾气郁闷不已。青衣男子知道必是因为自己才让这两人生了矛盾,顿时歉意的道:“这位师傅,真是麻烦你们了!”
“姑娘不用客气。”中年人依旧淡然的说着,只是已经放下了手中的活计。
而此刻,青衣男子已被中年人的那句“姑娘”震惊不已,虽然自己没有使用易容之术,但也扮了多年的男装,怎会这么轻易被人识透?!
“不知前辈……”青衣男子已经露出了自己的真实声音,清脆的女音里隐含着一丝戒备。
中年人将她的震惊尽收眼底,看得出来她的惊恐,心中泛起一丝笑意,的确很像呢!
“不要担心,我是一个卓越的裁缝师,而你不是一个合格的易容师,被我看出来很正常,我并没有恶意。”中年人解释着,缓步走向青衣女子,嘴角慢慢露出一丝柔和的笑容。
可是那笑容在女扮男装的青衣人看来,却并不让人觉得舒服,她看着中年人向自己走来,不由自主的后退两步,紧张的戒备着,准备随时逃走。
中年人看青衣女子仍然戒备着,表情突然变得有些伤感,似乎被青衣女子的动作伤了心一般,他解释道:“只是觉得你像极了我一个故人,姑娘不要想多了。”声音很轻,似在解释又似乎只是自语。
“故人?是谁?”几乎是下意思,青衣女子脱口问了出来。
然而中年人似乎也不觉得她问的突兀,只是神色黯然的往自己原来的位置走去,悠悠开口:“玉琴城,古家。”只此五字再无一言。
正在往自己椅子上坐的中年人,没有察觉到青衣女子的身形一震。
青衣女子看向中年人,心里一阵思量,玉琴城可还有其它古家?难道他说的故人是我父亲或者其他亲人?
青衣女子张了张口又闭住了,仿佛想要追问什么,但是千言万语在心头涌动,却问不出一字,她根本不知道从何问起。那些过去,无不刻画着伤痛,她坚持的所有理由只是为了报仇雪恨。多想知道八年前那场无妄之灾究竟为何,可是眼前的这个古家故人可否知道呢?
“师父,衣服取来了。”小学徒的一句话打断了青衣女子的思绪。只见他从后院进来,捧着衣服走到了中年人身旁。
“给这位公子吧!”中年人在小学徒面前仍然称呼面前的女子为公子,只是声音已略显嘶哑,看得出来他还沉浸在伤感之中。
“是——”虽然心有不愿,但小学徒还是很听话的把衣服送到了青衣女子面前。
青衣女子接过衣服,声音复归清冷,她递过钱对着小学徒轻声道谢,而后又转向中年人,恭敬的说:“多谢前辈成全,此恩在下铭记于心,今日尚且有事在身,他日必当登门再谢!”
青衣女子转身走出店门,心里已打定主意,待到回来之时必要问清中年人所说的故人是谁。直觉告诉她,中年人所说的古姓之人必是自己的家人,难道是父亲?抑或是母亲?
“衣冠天下”里,小学徒静静的立在中年人身旁,刚刚他拿衣服回来时就已经感觉到异样了,只是并不清楚是什么引起的。可是在那位拿走了穆家小少爷定做的棉袄的青衣男子走后,就听到师傅的一声叹息。
“师傅,您怎么了?”小学徒即恭敬又担忧的问道。
“唉!——”又是一声长长的叹息,中年人此刻显得很疲惫,眼里的神色让人觉得他一下子苍老了十岁之多。
小学徒从未见过师傅如此模样买吓得都快要哭出来了:“师傅,您到底是怎么了?你可不能丢下徒儿一个人啊!师傅,你不能死啊!”
“咚”中年人听到小学徒的话,立时在他头上敲了一下:“咒我死呢?”
“师傅不是要死了吗?”小学徒摸着被敲疼的脑袋委屈的说。
“谁说我要死了,你这个乌鸦嘴,看我不敲破你的脑袋!”中年人举起手就要打下去,小学徒见状快速跑开了,一边跑一边说道:“不是快死了那您干嘛哭丧着脸啊?”
“臭小子,我是想到穆家小少爷的衣服又要熬夜赶制,所以叹叹气也不行啊!”
“哦——”小学徒似是听懂了一般点着头,嘴里却在小声嘟囔着:“谁叫你要做好人的,活该熬夜受罪。”
“臭小子,小声嘟囔什么呢?!还不去把布料找出来!”中年人对他吼道。
“是,师傅”小学徒应承着,却嘟着嘴一脸的不情愿。在他看来那衣服就不该卖给刚刚的那位公子的,反正他也只是一个过路的,买了一次不会买第二次的,可是穆家小少爷就不一样了,他是城主最疼爱的小儿子,又对衣着百般挑剔,只有师傅做的衣服他才满意,是个稳定的金主。可是师傅竟然冒着得罪金主的风险,把金主预定好的衣服卖给了一个不会经常关顾的过路人,真是不能理解。
中年人叹着气道:“现在的孩子啊,真是不吼他他就不听话。”
而不远处的小学徒听到师傅这句话后,已经在心里悄悄把他鄙视了一番。
“唉!——”中年人在小学徒离开后又是一声叹息,有些人、有些事不管封存多久都还是会被再次掀开,而那些过往,喜也好、悲也好,都得面对。
一切的一切,终究不能置之不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