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在我们自欺欺人的糊涂下,仿若一切都回到了正轨上运转着。姐姐又回归了她的小集体,又开始了她颠倒黑白的作息,又开始疯狂的作画。她偶尔会耐心的让我为她的画点评几句;偶尔会像一个痴迷于完美的画家,将自己的画稿扔的满地都是;偶尔会安静的坐在窗边一整天,说是在等灵感。
看着这样的姐姐,我不知道她究竟有没有事。我只能争取做回那个无忧无虑的楚念遥,用自己的开朗努力温暖姐姐,照顾姐姐。
直到有一天,我下课回家看到姐姐正在创作一幅画。画里画的是有一栋建筑在水面上的小木屋,有一个扎着两条辫子的小女孩,坐在木屋前用竹条搭起的平台上,两只脚在空中晃动着,脚丫子浸在了水里,荡出了波纹,侧脸可以看出有微笑的弧度,她的手里拿着一根类似于魔法棒的棒子直指满天繁星。
我弯下腰,与正坐着创作的姐姐平视,看着姐姐:“姐,为什么不多画一个小女孩,这样正好就凑成我和姐姐。”
姐姐放下笔,转头看着我,摸了摸我稍显凌乱的长发,眼里好像装着很多的愁绪。
“遥遥,你看我们的名字,我叫安远,你是念遥,是不是说明我们俩永远有着距离,永远都要一个人念着另外一个人。”姐姐说这话的时候,眼睛始终看着我的双眼,好像是如预言般暗示着什么,她的声音很轻很哀伤。
我摇了摇头:“姐,你别胡说。母亲说了这名字是说明我们姐妹永远相亲相爱。”姐姐看我急了,噗嗤一笑笑出了声,弥漫的哀伤的氛围也突然都散开了。
“我知道了,好妹妹,我会加一个可爱的小女孩上去的,然后让她们相亲相爱的靠在一起。”姐姐说完,朝我调皮的眨眨眼睛,正打算提笔,放在画板边的手机却开始欢快的响了起来。姐姐看了眼来电,放下笔,站起身,接听了起来。
我看了看姐姐接电话的严肃表情,悄然转过身去厨房准备晚饭。
没过多久,姐姐进了厨房,直走到案板边替我切还未切的葱花。
“奶奶好像快不行了,爸妈让我们回去,机票已经买好了,明天早上就走。”我震惊的看着姐姐,手里的汤勺就这么自由落体般的掉到了地上,碰撞着洁白的瓷砖,发出刺耳的鸣叫。
“什么叫快不行了,这么突然,不是只是身体不好吗?”我着急的看着姐姐。
姐姐放下手中的菜刀,叹了一口气,看着我说道:“我也不清楚具体情况,妈的意思好像是,奶奶吊着最后一口气,就是想见见我们。”
我听后,握紧了双拳,心里好像有什么东西碎了,消失了,不再有感觉了。奶奶,那个最疼爱我的人,那个无条件站在我身后,在无数次被父母责骂的夜里,是她用她年迈的身躯挡在了我的面前,无所谓对错,就那么帮着我的人。为什么时间要走的那么快,一定要将这个给我温暖的人这么快的带走。
当晚,姐姐便安静的开始收拾着行李,她没有打扰我的伤感,她知道我四岁以前便是由奶奶带着的,她知道那个老人对我而言有着非比寻常的意义。
当我坐上回老家的飞机时,我心里很烦躁却不知该怎么驱散这种感觉。姐姐靠着窗边,眼睛始终盯着窗外的白云,她转过头看到我依然把手里的纸巾死死拽着,叹了口气,拉过我的手。
“遥遥,你看飞机外面的景色是不是很美?”姐姐指着窗外问我。
我点点头,却无心观赏。
姐姐喝了一口桌前的咖啡,依旧拉着我的手说:“遥遥,以前我以为海是最美的景色,现在才发现原来倒过来的海才是最美的。”
我疑惑的看着姐姐:“倒过来的海?”姐姐笑着伸手抚平我微皱的眉头,看着我说:“是啊,就是蓝天。你看窗外的云海,多么洁白无瑕,自由自在的飘浮着。如果世界上还能有这样的地方,我一定会把最美好的记忆留下,交给这片云海,让云海帮我永远封存,不染一丝尘埃。”
“姐姐……”我看着充满神往眼神的姐姐,洁白无瑕吗?想起发生在姐姐身上的事,我突然感觉内心有着抽痛,因为奶奶而紧张的思绪好像散了,取而代之的是不知所措的心情。
“遥遥,人要往前看。也许还有更多更美的风景你没有见过,不要因为失去过分难过。现在笑不出来就等会再笑,只有你温暖了才能温暖别人,懂吗?”姐姐的双眼就这么盯着我。里面好像真的充满着温暖。我靠在姐姐肩上,点了点头。
我会让自己温暖起来,然后再去努力给别人传递力量。我也相信总有更美的风景,在每个人的以后,在每颗心努力温暖的路途上,睁开眼用心便能看到。
下了飞机,我和姐姐匆忙的打的赶往老家的小房子。奶奶住的地方像是个小四合院,三面被木屋环绕,一面是墙。木屋已经很陈旧,屋子外的木桩上有着各式各样的雕刻,处处都透露着古色古香的味道。屋子里,奶奶躺在床上,床两边的蚊帐已经被挂了起来,父母都坐在床边的椅子上,说着什么。奶奶闭着眼睛,模样依旧还是我脑海中的印象,嘴角永远带着笑意。
母亲看见了站在门口的我和姐姐,站了起来,她的模样有着一般疲倦,眼里也似蒙了灰般,有着哀伤。
“路上还顺利吗?”这话是对着姐姐说的。边说着边拉过我和姐姐的行李,到旁边的屋子里。“嗯。”姐姐点了点头。回头拉了拉依旧站在原地的我。
“你和妈妈先去房间,我想进去看看奶奶。”姐姐听完我的话,用手顺了顺我稍显凌乱的头发,点了点头。
我站在门边,手扶着门沿,脚却一直不想跨进去。
虽然我也知道,人自然老死本来就是一种生命轮回的方式,是一种幸福的死法。但是,却无法坦然接受眼睁睁的看着亲人离去。当年母亲生我的时候,难产身体很弱没法照顾我,是奶奶义无反顾的把我留在身边,背着我上下楼,花钱给我买零食,处处悉心照顾我。我还记得,曾经我做了错事,母亲要责骂我,是奶奶那柔弱年迈的身躯挡在我的身前,那般坚定,不带一丝怀疑。我还记得,曾经和奶奶出去玩,奶奶细心在公园外给我买烤红薯,她挑来挑去给我选了个又大又好的,却舍不得再给自己买一个。我还记得,曾经在老房子时家里公寓的电梯坏了,奶奶就那么背着我爬了好几层楼。
那么多的曾经,是奶奶五年的倾心陪伴。如今她的生命逐渐走向尽头,她再没有力气,哪怕是坐起来抱抱我。我走到床边,父亲用手指了指奶奶,让我别出声吵醒她。我点了点头,在奶奶床边坐下来。她身上还是那股浓浓的药香味,手上的皮肤都是岁月的皱褶,额头上也被时光刻下了印记。
我安静的坐着,安静的回忆着。连眼泪也安静的掉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