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细节我无从知晓,毕竟,这不单单是一个人的伤疤。我心里难过的是,为什么两个人彼此尚在尘世,却同时被对方误以为已经魂散人间……
原来,“长白山”就是郑芳琳不顾一切爱过的人;原来,我可以不被称作“孤儿”……可如今这混乱的局面谁来承受?谁还能回到原来的样子?想起郑芳琳说到她丈夫儿子时眼中的光芒、想起“长白山”如今温暖和煦的样子、想起春姑一天天长大的肚子——那是另一个跟我拥有同样血亲的弟弟或者妹妹吧……这一切,究竟是对还是错?
郑芳琳电话打来的时候,“长白山”才刚走没多久。
她说话时气息紊乱不平,一方面,她为我的意外遭遇提心吊胆了这么几天,跟我说话的时候音调都有些颤抖。另一方面,她的身体尚在恢复中,所以还很虚弱。
“你体质怎么这么差,”我在电话里说着,回想到她在那张老照片上青春靓丽的样子,心里微微泛酸,“明知自己什么情况,平时还不知道好好照顾自己吗?”
她没料到我会跟她说这些,而且是用那么明显关怀担忧的语气。电话那边的她突然顿住了,然后嗓音更加颤抖,“我没事的,你看我虽然体质弱一点,但也从来不得什么大病……”
“我都听杨阿姨跟我说了,你到底怎么了?一直在吃什么药?”我总觉得她说得太简单了。
“我就是失眠而已,好多年前遗留下来的坏习惯了,我平时就服用一些调节神经的药物而已。”她依旧轻描淡写地回答我的问题。失眠?看来谁也并不能完全淡忘沉重的过往,那块尘封的伤疤,如果有一天以一种惨烈的方式揭开……那会是怎样撕心裂肺的疼痛?
“阿珞”她声音满怀歉疚,“妈妈觉得……对不起!发生了那么可怕的事情,我多想日夜陪在你身边,守着你、照顾你……”
“我知道,”眼中酸涩得难受,“不过我是不会那么容易就死掉的……放心啦!”
“傻孩子你胡说什么呢?”郑芳琳也不过是位普通的母亲,在她的孩子面前,她所表现的平平凡凡的一切,都映照着她内心最真实的本能。
我真的可以放下那些所谓的恨和怨了吧……一直以来活在一个又一个自己为自己堆砌的黑色城围、冰冷樊篱里,我就像一只狂躁不安的小兽,对陌生的“侵袭”嘶吼着,展开自己浑身的刺。
将电话还给叶明琦,又是难以平静的心情。想到很多事,关于郑芳琳和“长白山”的故事,只有美丽的开头和曲折艰难的过程,到了该要结局的地方,可能永远都只是无奈的断点了。
现在我知道了故事主角做梦都想不到的真相——这层纸,到底要不要揭开?这个没有结尾的悲剧,我宁愿让时间彻底将它湮没。我已经做出了自己的选择,不论对错,都且交给时间吧。
痊愈的过程中享受着所有人无微不至的关怀,我已经迫不及待想要快点好起来——承受着这么多份的情义,我真的越来越无所适从了。
终于不用住院了,但这不是结束。每隔两天我都不得不去医院换一次药、还得继续服用难以下咽的消炎药,直到又过了一周之后才等到了拆线的那一天。
叶明琦被我留在门外没有我的允许不准进来。心里忐忑又激动着,躺在手术台上的我就那么明显地感觉着,医生的手动作着,一层层去掉伤口处覆盖的纱布、胶带。突然一阵尖锐的疼痛沿着腹部神经迅速蔓延至全身……我睁大了眼睛,医生给我用麻醉药了吗?好在那疼只是一瞬间,一瞬间过后我便适应了那一点点残余的轻微痛感。
我看到了自己受伤的地方——坏蛋留下的大约三寸的伤口、医生缝合过的痕迹,全都清晰的暴露在我面前。这个现在看起来淡淡的伤痕,以后会变成一道明显的疤吧?可惜这是不美好的印记,不然我心里也不会抗拒接受。
“怎么样?”叶明琦一得到我的允许就迫不及待地跑进来询问我。
“伤口恢复得不错,这还得感谢你,给我买了那么多好吃的!”我从台子上坐起来,叶明琦连忙上前扶我。
“医生确实交代了我不要乱动不要用力,但我也没严重到走路也需要人扶呀!”我笑着看了叶明琦一眼。他为我做的确实够多了。
百无聊赖地呆在家里,好在还有叶明琦作伴,有时因为某些事情开心欢畅,时间慢慢流逝,有时也会莫名其妙地陷入迷茫之中。
几天内,我和叶明琦分别得知了大家的考试成绩。阿景考得还算理想,这下可以完全放松了。姚纤纤还是受了那次意外的影响,发挥有点失常,跟我们说起的时候语气还是闷闷的。
叶明琦是我们当中最幸运的人。他的保送资格还在,后续的综合测试也达到了H大学的标准,不久之后他就会收到H大学的录取通知书了。
我听着大家开心或不开心的话语,一切都过去了,好的坏的错过的都不可能再挽回了。我的心在这种百无聊赖的状态下竟然也慢慢平静下来。
大家还是迫切想知道我的选择。当我告诉他们,我不想倒回去重走这条路、我不愿再回学校而是决定工作为自己找出路时,他们不约而同地表示出了同样的意思——以我的年龄和阅历,这条路目前还不适合我。
“珞珞你还不到十八岁,你还有那么多机会,为什么要选这条路?”叶明琦苦口婆心地劝我。但我真的想好了,我决定沿着一条不同的轨迹出发了,他们说的困难和打击我都可以慢慢去体会。
许久没有出门,盛夏的阳光灼得我眼睛刺痛。
在街上转着转着,不知不觉就来到了“长白山”的店里。
今天生意有点冷清啊,我看见“长白山”面朝街道坐在梧桐树下乘凉,几天没见,他又晒黑了几分。
“白叔。”再次叫这个称呼,我心里感觉怪怪的。可我能怎么办呢?好歹这也算个亲近的称谓。
“珞珞!”他看见我之后就从椅子上站起身,“身体完全恢复好了吗”他还惦记着我受伤的事。
“都好了!”是啊,那道起伏不平的伤痕,如今已经在往疤痕的方向发展了。
“那就好!”“长白山”笑眯眯地看着我,又让我一阵晃神。
我告诉他我要开始找点事做了。他为我惋惜,但他也亲切地给了我一些指点,让我先排除掉了一些不合适的场所。
春姑肚子里的孩子才刚满五个月,就已经鼓胀得够圆实了。她说她这一下没准儿要生一双出来,也算是把过去那几年的缺失一下子全补回来了。
晚上郑芳琳又打越洋电话过来了。最近她的来电特别频繁,国际长途不要钱似的一个接一个。她问了我的身体,然后就问我什么时候返回学校。我告诉她我不回学校了,她一下子什么都说不出来,电话里只剩下我们彼此沉默的呼吸。
“来这里吧,”她轻声跟我说着,“不管你是要读书深造还是要工作,都不会发展不好的。”
“我不去。”毫不犹豫地拒绝了她的邀请。“我从来没想过要去那里发展。”
“那现在可以考虑一下了,这里也没你想象的那么可怕。”郑芳琳还是没有放弃劝说我过去的主意。我记得她这念头几年前就开始存在了。
“我就是不愿去。”我根本不会松口的,“我为什么要决定找事做?我就是不想成为任何人的负担!”
“珞珞”一阵沉默过后她语气平静地告诉我,“你永远都不会是我的负担。自从知道了你的存在,这一辈子我都不可能放下你了。”
可我们还是隔得太远。这距离不仅仅是地图上标示的真实长度,更有我们这若干年的错失……我不知道每一天该如何面对面地跟他们相处——要我如何离开一个熟悉的环境,重新去适应一个完全陌生的氛围、重新培养那一朝一夕的相对?
况且,她并不孤单。她也有自己的家庭,完整的,就像不久之后的“长白山”一样。
下定了决心,拿着我的身份证和毕业证书、收拾了一些必要物品,在某个清凉的早上、在其他人都出门之后,我也离开了叶家,坐上直达J市的长途大巴,打算投身哥哥学校所在的城市。
坐在靠近窗户的位置,汽车快速行驶着,我的心也急速飞越出去,早已先于我的身体到达了目的地,满腹的心事似乎也轻松了许多。
我没有精力纠结所有的决定是对是错,一切行动已经开始进行。我只是,在做着我一直都想做的事情。
我的意识很清醒。车窗外的风景飞速变幻着,一如我此刻振奋的心情。
四个小时之后,我站在了这座不完全陌生的城市街头——我之前跑来过几次,心里总是牵挂着这个地方,只因为,这里有我最熟悉的那个人。
哥哥自从在这里就学以来暑假就没有回去过。寒假他回去过年我们可以见面,暑假的时候他留在这边打工赚钱,我就坐着汽车过来找他。这次也是一样,只不过,我不再是过来玩的。我想要,留在这里,至少跟他一起度过余下的一年。最后,他去哪里,我就也去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