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我最喜欢的地方。”后来叶明琦郑重其事地告诉我。
“你喜欢的地方还真特别!”我瞥了他一眼,“你就跟北极熊和企鹅一样。”
“嘿嘿,话说回来,我还从没带人去过那个地方呢,你是第一个——有没有觉得很荣幸?”他有点得瑟,我也破天荒地没有打击他,“是啊,荣幸之极。”
两年又四个月以后。
叶明琦早前已经在学校数十顶尖学生的激烈竞争中,最终赢得了H大学的一个保送名额。叶叔叔杨阿姨高兴得连着好几天都合不拢嘴。毕竟在这个凭学历重文凭的社会,能取得这样的成绩的确是一件让父母骄傲又舒心的事情。
相比叶明琦头上罩着的数个光环,我很明显的灰暗了……同是一个班、一样的老师、一样的书本和资料,我们俩却差别甚大。我们都是理科,叶明琦数理化各科学起来游刃有余,我却是吃力没进展。常常对着一道数学或者物理习难题绞尽脑汁焦头烂额也没个结果,就想一气之下把习题本撕掉。
这时叶明琦就会在旁边平息我的怒气,“做不出来不是你的错,所以不要乱发火……”
他一说我就把气恼转移到他身上了——“琦琦你说我为什么总是自己做不出来?为什么我总要抄你的作业?”
叶明琦被我没有道理的问题问愣住了。“这我怎么知道?那你从今天开始就不要再抄我作业了。再有十几天就要大考了,也不用太苛求自己非要在一些题目上纠缠。”
“你说得对,不能太苛求自己。”我思索了一下,那把后面两道思考题答案拿过来,我要‘参考’你做的!”
星期天——不知道还剩几个这样看似轻松的星期天,我跟人约好外出——这是一个暂时不能说的秘密。
到了地方,远远看见那张熟悉的、老帅哥的脸——他真的跟初见时大不一样了。想想原来那张木头一般没有表情的脸和那张不爱用来说话的嘴……真是不可思议。
笑着上去打招呼,“白叔好!我要的小柜子已经做出来了?”
一年前的冬天,二爷的身子骨到底没能扛过病痛的折磨……葬礼之后几个月,“长白山”将那边遗留的杂务办完,再无羁绊地走出来,选择了我们这个城市重新漂泊,并最终凭着自己过人的手艺在这一带安定下来。又过了几个月,春姑也找过来了。
很多事情依旧是难解的谜。但随着时间的流逝,那些隐秘的东西逐渐淡化,再没有露出一点蛛丝马迹,我也逐渐将它们淡忘。
“已经做好了,我拿给你看看合不合适吧!”“长白山”刚刚刮了胡子,脸上干净清爽的,他这微微一笑,总让人情不自禁地联想他年轻时是怎样的光彩。他的五官很清晰,浓眉下的双眼清亮有神,鼻梁高度恰到好处,嘴唇也不是那种凛冽的薄唇——这些在他刚来时我就发现了。可想而知,“长白山”年轻时也一定是俊男一枚……
我欣然同他一道去看做好的样品。
我要的小柜子其实更像是桌子:有一个桌面能在上面写写画画,靠近桌面安两个小抽屉放纸笔颜料等等杂物,不用的时候其余部分可以折叠起来……这就是准备送给叶明琦专用的东西,他即将过生日,所以我才头脑一热设想出来的。它跟家里用的桌子最大的不同就是,它可以被轻松携带。虽然还是比画板笨重,但折叠之后就只有一个公文包的大小了——就像一个随身携带的工具箱。
“这漆上得真漂亮,太合适了!”我抱着这可爱的小玩意儿,简直有点爱不释手了。“我该给多少钱啊白叔?”
“不收你的钱了,尽管拿回去吧!”“长白山”还是这么客气。当初我向叶叔叔说起他,后来叶叔叔又把他介绍给自己的客户,他的生意得以拓展到这一带的家具市场。每次我们一见面,他总想送我点什么表示谢意。被我婉拒的次数多了,他不再总念叨着给我做东西,但我去找他的时候,还是明显感觉到,他太过客气,表现得无所适从的感觉。
“这怎么行?你要还这样我就再也不来了!”我把钱包拿出来“需要多少?”
“那就给20块的成本钱吧!你这丫头……”他颇不好意思地抓了抓自己的头,看起来简直像个做错事的顽皮男孩。
“老白——”我刚给“长白山”付过钱,就听见熟悉的大嗓门在里面的屋子呼唤。
“长白山”刚准备过去,我就看见一个笨重的身子扭动着从里屋走出来。
眼前春姑的新形象让我大吃一惊——她的肚子里面像装了个大皮球,圆鼓鼓的膨胀起来。我绝不相信这是一个单纯发胖了的女人,她分明是有了孩子……
“小珞过来了!”春姑跟我说话,我才从呆愣中回过神,却不知道该说点什么——祝贺?询问?……
“春姑……”脑子一短路说话就出差错,我差点忘了春姑不喜欢我们这么叫她……连忙改口,才发现她根本就没有在意。
我疑惑又迷茫地看着刚到这个城市没多久的春姑,她也好像变了个人——原来脸上那种动辄就波动狂躁的神情似乎都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温和的、湿润的,仿佛某种光芒一样的物质……这大概就是人们所说的,做了母亲的女人脸上才能见到的表情吧!
白叔看起来不再那么萧索、不再总被蚀人的寂寞笼罩;春姑好歹算是我们的亲戚,她这把年纪总算有了归宿,况且这归宿还是自己中意的男人……我们都该为他们高兴的不是吗?可我心里却有种莫名的、喘不过气的感觉……说不清也道不明。
“等一切安定下来,我们就去办个结婚证,”“长白山”看我不明所以就跟我说明,“过把时日再叫几个朋友过来吃顿饭,到时会通知你们……”
“嗯。”我祝福了他们。看着“长白山”孩子一样的表情,心里怪怪的。
当我把小柜子拿给叶明琦看时,他眼睛亮了一下,“这是什么奇葩玩具?”
“这可不是玩具!”我把我的想法告诉他,跟他说了它的用处,“你要不喜欢我就收走了,我可以当桌子放床上写作业!”
“谁说我不喜欢?”叶明琦一把抢过去,折起来又展开玩得不亦乐乎。“这上面的漆画挺漂亮的,这也是你想的吗?”
“我也觉得很漂亮,不过那个不是我想的啦……”没错,上面用有色清漆描出的细细蔓延缠绕的藤蔓,确实独具匠心。
叶明琦很快就把他的一部分画具转移到了小柜子里面。
叶明琦的十八岁生日在公元2004年六月五号那一天。
这个时间真有点不太合适。那一年,同届的同学都在为最后的战役奋斗着,也挣扎着。当叶明琦的邀请送去时,确实有几个紧张复习的人没能来跟我们一起为他庆生,其他应邀过来的人,大抵也是抱着“临死前最后的疯狂”这样幽默的说法。
由于叶明琦这个十八岁生日的重要意义,我们先在家里为他折腾了一番——做了一些温暖的家常小菜、长寿面、自制蛋糕、寿星帽……从此这个孩子就跨过分水岭,正式迈进成年人的队伍。
叶叔叔语重心长地跟他说,以后言行举止要更加稳重,要像个成熟的成年人。他已经具备了完全刑事责任能力。
之后我们几个——叶明琦、我、阿景、姚纤纤等等总共七个同学一起去了KTV。那几年量贩式KTV在年轻人当中已经特别火热了,平时哪怕有个一般的朋友聚会、家庭聚会都能来这里好好放松一把。
在忽明忽暗的灯光里七拐八拐几乎把自己绕晕了,总算才到了我们点的大包间。
叶明琦不太满意这个包间。我们这一帮人女多男少,太靠里面,周围混杂着一片乱糟糟的声音,还随时有晃来晃去的“古惑仔”出现。当我们要求服务员调换时,却被告知已经没有了空余的房间。于是大伙儿只好妥协,进了这个包间。
刚开始一切都正常,我们大家完全忘却了刚刚的不愉快,放开自己尽情地投入进去。不论夜莺出啼还是公鸭鸣叫,大家都大胆站出来一展风采,玩得很舒心。
过了一会儿唱得有点累了,刚好点的酒水零食上来了,我们就休息休息补充能量,只余阿景和另外一个女生深情对唱,我们在旁鼓掌喝彩。这时姚美女的手机铃声响了,拿起来一看说是家人打过来询问的,就跟我们打了个招呼一溜烟地跑了出去。
“不行!”姚纤纤出去了一会儿,叶明琦到底不放心一个女生单独在外面那个混乱的环境,正要起身出去看看她,我说我要去洗手间,我去找她一起好了。
等我跑出去,才发现姚纤纤并不在我们的包厢附近。她已经去洗手间了?四周杂乱的声音让人心神不宁,一路曲折跑到挂着牌子的洗手间,出来时姚纤纤还是没影儿。这下我真的慌神了。想回去找叶明琦过来又怕她一会儿会出现、留在这里又有点忐忑不安。警惕地左看右看,准备再等十秒我就去找叶明琦,没准姚纤纤已经打完电话回去了呢。
“珞珞!”一声撕心裂肺的尖叫突然在我耳边炸响,随着我往声音的方向转身,在某个昏暗的角落,我看见两个古惑仔撕扯着姚纤纤的身体,而她死命地扒着门把手不被他们拖进包间里去。
我的血液仿佛一瞬间全部涌上了头顶,想也不想不管不顾地就冲上前去。
跑近了才发现,姚纤纤已经是衣衫不整了,大片白净的肉从衣服的缺口暴露出来……
我迅速拽了姚纤纤一把,对着其中一个古惑仔狠命地一踢,还没来得及踢另一个人,就被他们制住了手脚。
“呵呵,又来了一个,这下好了!”另一个没被我踢到的古惑仔淫笑着,“长得一般,性子倒更辣!”
“呸!你们都滚!去死!”气急攻心,我朝他们怒喊着,来不及为自己的鲁莽遗憾。
“啪”的一声,那个被我踢得嗷嗷叫的淫仔一巴掌抽在我脸上,姚纤纤又尖叫起来。“废什么话!直接拖进去弄死!”
我被这一巴掌抽得眼冒金星、口中腥甜,脸上更是火辣辣的疼,强忍着才没有掉下眼泪——从小到大还从来没有人打过我,可我绝不能在这帮人渣面前掉眼泪……
我们挣扎着,已经同时被他们往包间里拖了……
“珞珞!”又是一声大喊,在我已经快要失去反抗的力气时,从远处遥遥传来,几乎穿透我的耳膜。
叶明琦双目发红,周身似乎燃烧着火焰,我甚至都能感受到他强烈的怒气。姚纤纤看到了他,哭着喊着叫他的名字。可是叶明琦刚一出现,不知从什么地方又来了两个古惑仔,每人手里都拿着半瓶啤酒,挑衅地看着他。
叶明琦没有迟疑。虽然他称不上多么厉害,但相比那几个发育畸形的古惑仔,他还是很强悍的。不等那些人先动手,叶明琦飞起一脚踹在离他最近的一个古惑仔身上,姚纤纤跟着倒了下来,但这样也使得她轻松地挣开站在了安全地带。叶明琦抢先的行动给我们增长了气势。另一个始料未及的被我用胳膊肘狠狠一击,菜鸟一样捂着肚子哇哇乱叫,想再扑上来时我已经躲闪开了。
另外两个一看这种情形什么都不顾了,扔了酒瓶子亡命徒一般地朝叶明琦扑上去。
“你还不打电话报警、通知他们?”我急得差点把她手里的电话抢过来。
姚纤纤吓得完全呆住了,拿着手机的双手剧烈地颤抖着,我也紧张得直抓狂。现在是四对三,而我们两个女生好像什么都做不了,所有的伤害都加在了叶明琦一个人身上……我们眼睁睁地看着叶明琦寡不敌众地挨着他们的撕扯和拳头,当其中一个瘦高个子重重一拳砸在了他头上时,我的眼泪“哗”的落下来,抄起地上的酒瓶子往墙上狠狠一砸,挥着只剩锋利尖端的瓶颈朝那个人刺去,还来不及为解了叶明琦的围而庆幸,腰部突然一凉,钻心的剧痛朝我源源不断地袭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