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接着说下去。
安吉啊,从初中的时候就和我读一个班级了,我们是同桌。黯淡的灯光照亮的眼前,仿佛出现了往昔的画面。一开始的时候,她会被班里的男生欺负,没办法啦,长得漂亮又不懂得保护自己。少女沉浸在回忆里。那个时候,是我去给她出的头吧,因为从小练习跆拳道的缘故,即使对方是男生,我也是不怕的。那次以后,我就总是告诉她,如果别人欺负你,你就一定要反抗,哪怕你打不过人家,服软的话只会带来下一次被欺负的经历。少女停顿了一下,脸上露出笑容。其实当初只是生气她怎么被人欺负了却不反抗,却没想到因为这句话,安吉真的变了。
变了?侬问。
是啊,变了。好像积压已久的火山突然爆发开来,她竟然主动去找那帮欺负她的人,那天是她唯一的一次和别人打架,手里拿着块砖头,见人就拍上去,怎么拦也拦不住。后来爷爷赔了好些钱,却也没有责怪她,只是在之后的晚餐上,爷爷说了这样一句话:你的出发点是对的,但你的做法是错的。宁宁模仿着老头子的语气,说完后,嘴角又勾起一抹微笑。有点甜,侬想。
本该有更好的方法的,侬说。
是啊,宁宁回应到。她的脑袋总是少根筋,想到什么便做什么,完全不考虑后果的。
脑袋里浮现起当初的画面。安吉拿着刀,一下又一下地往超胜的身体捅去。她一边捅着,脸上带着泪,眼里的绝望展露无疑。
不过那次过后,就再也没人敢去欺负她了。宁宁继续说。当然小摩擦还是有的,安吉应对不了的时候,我就会跑过去帮她出头。说完俏皮的一笑。
你一直保护着她啊。侬说。
望着床边的地板,那里也被灯光染上了黯淡的颜色。她很脆弱,却又不懂得保护自己,只会把自己关起来,一个人默默的承受。就像蜗牛一样,她补充说道。遇到事情就缩到壳子里,久而久之,她的世界便小到只有壳子那么大了。停顿了一下,她接着说下去:小的时候,有一次一起去公园玩的。她一直以来都心情不好,本来是想叫她出来走走。一路上买了很多烧烤,羊肉串啦火腿肠啦之类的,她就那样一手拿着一个,本来也是高高兴兴的,谁知到了公园里她的情绪就降下来了,一开始是不说话,后来就蹲在喷水池旁边哭,衣服都湿透了也不顾,一开始我也不知道她蹲在那里干什么,走得近了,才知道她是蹲在那流泪。叹了口气,宁宁接着说道:她总是那样,一个人悄悄地流泪,也不哭出声音,被人发现她掉眼泪的样子,又会慌忙地擦干然后挤出笑来……不过确实笑得很好看啊,她的微笑,不管何时都给人温暖的感觉。
停顿了一下,她又补充道:也让人心疼。
哪个公园?侬问。
就是在海滨路那边那个,叫什么炮台公园来着……
石炮台公园?侬插话。
对,就是那个公园。里面有很多炮台吧,那种古代打战时用的黑漆漆的巨炮。宁宁双手比划着炮台的样子。忽然想起了什么,她从口袋里摸出来一部手机,调出来一张照片:就是这张,安吉骑在大炮上时拍的。
侬接过手机。照片的像素不高,但是炮台上安吉的样子还是可以分辨出来。小小的身子骑在大炮台上,面朝着镜头大笑。笑得很灿烂,肆无忌惮。笑容很纯真。
这是你?侬指着炮台右下方的女孩问。恩。宁宁说。
照片里的宁宁拉着安吉的小手,面对着镜头,她的微笑多了分释然。像是积压已久的乌云突然消散。另一只手拿着一个白色的薄膜袋子,里面的东西看不清,但不难猜出那是什么。
后来换手机的时候,这张照片舍不得删掉,我把它保存到新手机里,不过不是这部,但是每次换手机我都会把它保存下来。这可是我和安吉的第一张照片。宁宁说。
为什么笑得那么开心?侬问。
仿佛沉浸在回忆里。发现她一个人在哭,然后我就软磨硬泡非要她说出事情来,她一开始不肯说的,嘴严得很,后来我假装生气了。她挺怕我生气的,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估计是把我当成姐姐吧。然后她说出了关于你的事情。老实说,见到你之前我都不太相信,但是她说的有模有样,不像是骗人的样子。
然后呢,你怎么说的?
我就告诉她,你肯定会回来的,她不该因此而怀疑你。而且你回来的时候,如果她还总是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你看了肯定会生气。因为你是她的天使嘛。
心里有种苦涩的感觉,宁宁接着说道:那番话过后,她就豁然开朗起来了,于是那天拍照的时候,哝,你看,当时我就觉得心里有块石头放下来了,欣慰了不少。宁宁指着照片上的自己。从那以后,她开始变得乐观,生活态度也积极起来,不过她的性格,就是喜欢把事情藏在心里,等以后发霉了才会偶尔说起。叹了口气,她接着说道:所以啊,这些年下来,关系虽然很亲密,但是她基本只和我分享那些快乐的事情,至于不开心的事,除非我主动去问,不然她是不会说的。其实我也知道,她心里一直在害怕。
害怕?侬问。
恩,就是害怕。这也是我猜测的啦,记得有一次我问她你为什么会离开,你猜她怎么说?没等侬接话,她继续说下去。她说肯定是她抱怨太多了,你听腻了才会走的,大人都不喜欢烦人的小孩。
侬哑然失笑。没有的事,侬说。
我想她心里也是知道的。只是她钻了那么久的牛角尖,估计最后解释得通的,也就是这个原因了吧,毕竟这么多年了,你们都没有联系。中间停顿了下,宁宁叹了口气:她一直厌恶着自己。
不知道怎么回应,气氛一时沉闷下来。
说说你们吧。宁宁先开的口。她只说了关于你的事情,却从来不说你们之间的。你们怎么认识的?
是车祸的时候。侬说。她坐的那辆轿车发生了车祸,司机当场就死了,后座的她暂时没事,不过马莲——也就是安吉的母亲,她当时流了好多的血。停顿了下,侬组织好语言,继续说道:当时我刚好路过那里,把她们母女俩救了出来,不过当时马莲失血过多,送到医院后没多久就仙逝了。有些事情没必要说出来,他想。一旁的宁宁安静地听着。葬礼的时候,那天暴雨的缘故…其实那时候事情也已经办好了,她的那些亲戚都陆续回去,就剩她一个人跪在草地里淋雨。我走近的时候,她就跪在那里,小肩膀一直颤抖不停。
因为冷?宁宁问。
啊,不是。是她明明想哭,却咬着牙不让自己掉下泪来。
略微惊讶过后,她的心情又平复下来。她一直这个样子。宁宁说。
当时我问她,冷吗?她摇头,开口想说话的时候,却控制不住情绪了,呃的一声,眼泪就啪嗒啪嗒往下掉,哪怕是哭都那样安静。那时候我想啊,这时候不大声哭出来,以后会憋出来毛病的。仿佛昨天的记忆,清晰地倒映在脑海里。后来她问我,妈咪还会回来吗?
宁宁看向侬,等待着他的答案。
我说不会。
如释重负。却又觉得残忍。但是她能理解。她继续看着侬,等待下文。
心中最后的一线希望被打破了,她终于控制不住,大声哭了出来。那时候我想,哭出来就好,哭出来就好。
宁宁低垂着眼帘,仿佛看得见当初的画面。她能够体会到安吉的感受。心里有种柔软正在不断蔓延。
之后我离开了一次,那时候也是不知不觉被冲到另一条世界线里。侬说。
回来的时候,那段时间她总是被人欺负。不懂得保护自己,也不会反抗,不管什么事都是逆来顺受,身边一个朋友都没有。后来我在身后握着她的手写字,也就是那时候她才知道我回来了。欣慰的是,那段日子陪着她,她也就没那么孤单了。而到了晚上的时候…宁宁回过神来,竖起了耳朵。
她非要我抱着才肯睡觉。侬说。
俏皮的一笑,心里却有些酸酸楚楚的。内心的温柔却丝毫未减。
“她很幸福”,声音温柔。沉默了一小会,她接着说:安吉太过坚强,又太过脆弱了。
说说你吧。侬说。
我?宁宁指着自己问。
恩。侬回应。
我没安吉那么不幸啦。宁宁说。我是孤儿,后来被爷爷捡到了。这么多年,他挺疼我的,对我好,从来没打骂我过。想想,其实自己挺幸福的。
就是没见过父母。她小声说。
连他们长什么样都不知道吗?侬问。
是啊,一点印象都没有。很小的时候就被捡来了,那时候我还是个婴儿,根本就没留下什么记忆。
不知为什么,我脑袋里记得你。侬说。包括这里的两个老人,我都有印象。
会不会在什么地方见到过?宁宁问。
应该是这样。不过,应该是在未来见过你们。说罢,脑袋里好像捕捉到了什么,然而那个念头一闪而逝。
我想不起来。
窗外,天空露出了鱼肚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