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关将近,北国的冬天似乎与像利刃的朔风相恋了数万年,呼啸刮面,让人望而生畏,毫无招架之力,远山的树林已经光秃可见,偶尔会来几场皑雪冰封这尘世的时空。
此时的广昌郡惨遭兵灾蹂躏之后已是一片废墟,街上的行人掰着手指都能算的出来,时时来来一阵寒风卷着几片落叶在大街上悉悉索索的发响,要不是还能看见几家商户在开门卖年货,稍微看起来有点生机,很容易让人误会这是一座鬼城。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从城墙上张贴着缉拿张若昀的图画来看,张若昀还没有落入杨玄感的魔掌,上官彦心中的那块巨石终于落地了,但人海茫茫应该去哪找她呢?上官彦身披件狐毛长袍,手牵着马在街上来来回回的兜圈,心里有种触动,凭着自己的知觉,他猜张若昀就在一个很熟悉的地方。
莲云轩残壁断垣,一片瓦砾,已经失去光泽和爬满蛛网的大门已经被官府封掉了。上官彦趁着夜色翻墙进入了莲云轩,蹑手蹑脚地在搜寻着什么,哪怕是人和事,哪怕是原来的一点记忆,只是现在已经物是人非事事休,让人嗟叹出无限的哀思和惆怅。突然,不远处一声刺耳的猫叫声提高了上官彦的警惕,接着,趁他还未从惊魂中反应过来,一块冰凉的寒铁架在他脖子上,乍一看,竟是一个黑影拿着一把明晃晃的宝剑,冷气逼人,上官彦的呼吸立马变得急促,还未等他开口对方发出一个低沉的女声,“说,你到底是谁?来这干什么?”。
“我、我是来找人的?”上官彦吓的声音都变了。
“找人?找什么人?”
“找一个朋友。”上官彦在不明白是敌是友之前还不想说出张若昀的名字。
“你朋友是谁,说。”对方加重了语气。
“她、她是这里的主人。”
“那你是?”
“我是、我是上官彦。”
“啊,是你,怎么是上官公子,你怎么回来了?”对方一听”上官彦“的名字马上就把剑给撤下来了说话声音也正常了。
“你是…你是…你是若昀?我听说这里发生变故了,放心不下你,我就连忙赶回来了,你没有事吧。”这时上官彦连姓都省了,直接叫名字了。
“哎,真想不到你倒是个有情有义的人,真难为你了,莲云轩都这样了,能没有事嘛,对了,我皇叔两个孩子呢?”张若昀猛然发现还有两个孩子不在他身边。
“放心吧,我已经把他们放在一个很安全的地方,若昀,你快跟我离开这里吧。”
“没用的,一切都晚了,一切都结束了。”张若昀从开始一丁点的喜悦马上又沮丧到了极点,“当初悔不听你所言,才有今日之败。”
“若昀,这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怎么会这样?”
“哎,或许这是天意,天作孽犹可活;人作孽,不可活。现在是天人皆不意我。”张若昀边把事情的前因后果告诉上官彦边把他引到最开始的那个地下密室。密室里灯火通明,只是在原来陈叔宝的牌位旁边多了无数的其他牌位,白色弥漫一切,布置的像一个新的灵堂,但在外面看不到一丝光亮,上官彦这才看清楚张若昀是一身劲装,英武十足,只是脸上全无血色,爬满泪痕。
原来张若昀与杨玄感李密结盟的事,崔郡守催命鬼也知道,催命鬼又把这事无意中泄露给了钱大少。钱大少对李密私放上官彦和张若昀心怀不满,又对李密追要上官彦的那颗夜明珠更是咬牙切齿,于是就向朝廷举报杨玄感和张若昀谋反。远在高丽战场的杨广一时查无实据,只好要求杨玄感做出解释和行动,所以李密就劝杨玄感丢卒保车,向朝廷解释是为剿杀反贼而设下的诱敌之计。正当张若昀召集部众分批赶往长安时,早就埋伏好的杨玄感部队杀了他们个措手不及,两万余人死伤八九,要不是手下组成肉盾拼死杀出,张若昀估计也成刺猬了。受过如此惨败的张若昀是心力憔悴、仇恨交加,伺机潜伏干掉了钱大少和催命鬼之后,又赶回长安潜入了楚国公府刺伤了杨玄感,无奈寡不敌众,反为武艺高强的李密所伤,侥幸捡的一条命回来。
“你知道吗,我一闭上眼睛满脑子都是追随我那些人的冤魂,一将无能,累死三军,是我害了他们。”张若昀的眼睛有开始泛红。
“自古一将身成万骨枯,这也是常理。你就别自责了,有志者,事竟成,破釜沉舟,百二秦关终属楚;苦心人,天不负,卧薪尝胆,三千越甲可吞吴。你还有东山再起的机会啊。”上官彦也不知道这时怎么会想起了蒲松龄的名句。
“楚霸王有他的江东父老,越王勾践有他的三千精甲,而我什么都没有,已经无颜见九泉之下的父皇母妃和大陈子民,无颜再苟活于世。”张若昀眼神痴呆的摇摇头。
“若昀,你不要做傻事啊,你要想开一点。”张若昀那句无颜苟活于世让上官彦大为紧张。
“谢谢你还这么关心我,都这个时候了,你就别管我了,也罢,我本想让它永远消失,或许这也是天意,我还是给你吧,相必能助你成就一番大事。这是我们埋在江南一个宝藏的藏宝口诀,用来招兵买马反隋复陈的,数量虽不是很多,但足够养两万精兵,望你好生保管,以后为天下苍生造福吧。”张若昀微微转身,解开自己的上衣襟,掏出一张暗黄的油皮纸。
“若昀,不可,这不是我的应得之物,你还是自己留着吧。”上官彦感觉张若昀在安排自己的后事。
“天意如此,这就是你的,我就把我皇叔两个孩子继续托付给你了,帮我们陈室皇脉留下一点骨血,你最好让他们隐姓埋名,过着普通人的日子,不要让他们再和我一样背负太多东西。”张若昀缓缓地把那张藏宝口诀塞到了上官彦的手里。
“这个你放心,我一定办到。”
“我替陈室皇家所有的人谢谢你了,你走吧,我想和我的父皇母妃永远呆在一起,你要好生保重。”这时的张若昀显的出奇的冷静。
“好吧,那我在外面等你。”上官彦以为张若昀想单独呆一会儿,但他一走出密室的大门就发现一块巨石轰然倒下,已经把大门堵死,这时他才回味出来张若昀那句要和父皇母妃永远呆一起的真正含义。他使劲的推那石门和大喊,结果证明他的努力是徒劳的。接着,石门里一阵火烧的噼噼啪啪响声,里面冒出滚滚浓烟。上官彦知道张若昀已经永远离他而去了,瘫坐在地上的上官彦哽咽着捶打地面,泪眼不止,他恨上天,恨上天为什么把他弄到这个兵荒马乱的古代来,恨上天把刚结拜的三兄弟又拆开了,恨上天对待他刚有点情愫的女子,彷佛在这里已经没有值得他牵挂的人。
天苍苍,路漫漫,人已去,情未央。冬去春未来的日子总是让人看不到希望。上官彦在青山绿水之间选了个地方给张若昀立了个墓碑,然后用一大壶酒精来麻醉满腔的伤痕离开了广昌郡。他就这样浑浑噩噩的骑着走着喝着。也不知到了哪里,突然在百步之遥蹿出几十个兵士把围他成了半圈,任凭怎么叫嚣挣扎还是被五花大绑押到了不远处的一座军营大帐,军营的中军大帐门口高高飘扬着一个高旗杆,上面大绣一个繁体“杨”字,大帐里面端坐一位束发金冠,披百花战袍、擐亮猊铠甲、系狮蛮宝带,看上去好不威风的将军,应该是元帅吧,只是年龄有点偏大,他正在翻读着手中的书卷。
“报王爷,有人私闯大营,小的怀疑是敌营的细作,就抓回来交由王爷处置。”那人对堂上的王爷倒是十分恭敬。
“细作,你有看过喝酒的细作嘛,再说一般细作哪有他这个派头,一定是那家的公子哥,不经意间误闯了禁地,杖责二十,放了吧。”那老者看了看上官彦,不屑地挥了个退下的手势。
“窃钩者诛,窃国者侯,天下是天下人的天下,你们仁义不施,肆意妄为,终遭天谴。”上官彦刚刚在外看到那老者的帅旗写着一个大大的“杨”字就颇为反感,接着几分酒色壮胆,说了句不知死活的话。
“哟,口气不小啊,这大隋自文帝开国以来,还没有人敢和我这样说话的,就算当今天子在场,还得给老夫三分薄面,要不是开元(即现在春节)刚过,不宜杀戒,否则我立马割了你的舌头。”那老者有点吃惊和气愤,放下了手中的书卷。
“大丈夫者,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我岂能摄于你的权势淫威。世人都说你楚国公累世公卿,威加四海,但孰料你杨玄感贵为王公国胄,皆为王莽之辈,终不得善终,被历史和人民所唾弃。”原来上官彦认定他是杨玄感了,他现在恨不得能手刃了杨玄感和李密二人,今天既是仇人相见,他已经是涨红了脸。
“看清楚一点,这堂上坐的可是当今朝廷。。。”那个押上官彦的小将狠狠地在他腿上踢了两脚,话还没有说完,就被那位王爷的一个手势就制止了。
“哈哈,敢在我营中能如此倨傲的人,你是第一个,老夫一向敬重真英雄,但你凭什么说我楚国公是王莽之辈啊?”。这位王爷倒有点佩服上官彦的大气凛然,很好奇地看上官彦怎么回答他的问题。
“哈哈,无耻沽名钓誉之辈,何足挂齿。其实比之王莽犹远矣,王莽虽也是篡逆,但毕竟还想开启一代新政。而你性随骄倨,志大才疏,耽玩鹰犬,朋党相扇,窥伺神器,意纂宝历,殄民败德,早已自绝于天。”上官彦看到他都承认是杨玄感了,骂的更起劲了,还真不愧是学文科的,把好词都用上了,就这样大肆羞辱一位位极人臣的人物。
“哈哈,哈哈,。。。杨素,杨素,想不到吧,既生瑜何生亮啊,当年太子晋王宫争老夫败于你手,成为我心中永久的痛,没有想到风水轮流转,数年之后,你儿子在升斗百姓的心目中竟是这样一个人,哈哈”这位王爷仰天捋须笑了好一阵才回过神来,“我杨林好久没有这么开心了,这位小兄弟说的好,说的痛快,来人,给他松绑。”
“啊、原来你是杨林,你就是号称三头六臂的靠山王杨林?“上官彦大吃一惊,没有想到座上原来是杨林,再想想杨玄感按年龄推算,应该没有这么老,也就放心了,没有想到同是兴隋九老的杨林和杨素因当时的权斗积怨竟有那么深。
“幸亏你是落入老夫之手,要是落在杨玄感那里,你一百个脑袋也不够砍的,你刚才说杨玄感意图谋反,果有此事?“这时的杨林已经恢复了常态,一脸的严肃。
“这岂容有假,杨玄感阴谋已久,虽一直稳坐京城,料理朝政,貌似神不知鬼不觉,但其底下的李密一直在全国各地活动,私自招兵买马、结党营私、陷害忠良、排斥异己,只是他所虑者惟王爷你,所以他的第一个目标就是要拿你这个朝廷的坚强靠山开刀,你若一倒,他何事不成啊。”
“谅他也不敢,杨素我犹不惧,何惧玄感小儿,只是这种事极为机密,你又是怎么知道的?”杨林大声一拍桌案后又半信半疑地看着上官彦。
“我有个朋友与楚国公府上的李密有点旧识,所以消息比较灵通可信。”上官彦随便编了个理由。
“看来,传言不虚啊,朝廷早已接到密报,说唯恐京城有变,令我星夜驰往豫州,密切监视哪里的一举一动,那杨玄感为何剿杀了与他结盟的兴陈会呢?”杨林陷入深思之中,口里自言自语。
“王爷,谁会自残手臂呢,他干掉兴陈会的两万余人,原因只有一个,就是天机已露而又准备不足,无奈之下才丢卒保车,唯一能证明他没有野心和清白的只有一个法子。”
“是什么?”
“遣兵散将,挂冠回家。而杨玄感非但没有放下权柄,反而加快了招兵买马、抢占战略物资的步伐,这是非常典型的以时间换取空间的做法。”
“言之有理,说的透彻,差点把朝廷和我都蒙蔽过去了。”杨林听后赞许了点了点头。“可是,皇上已命我撤离豫州,继续征剿瓦岗,杨玄感虽是平庸之辈,但其父门生故吏遍布天下,一旦举起反旗,影响力不容小觑,再加上他身边的李密是个智勇双全的人物,恐怕不好对付啊。”杨林轻叹一口气。
“王爷,这有何难,自古攘外必先安内,王爷你可以亲统老弱残兵征剿瓦岗为虚,命屈突通将军率精锐暗中监视为实,再组建一支数百人的精锐,叫做特种兵,一旦杨玄感举事,由特种兵劫烧杨玄感的粮草,你再反过身来和屈突通将军一明一暗两路大军夹击,杨玄感有天大的本领恐怕也插翅难逃了。这样安排,王爷你既不违了皇命,又不误了大事。至于你说的李密吧,诸葛孔明有夺天造化之能尚不能保主,何况他乎!”上官彦也不知道自己的脑子啥时开窍了,竟然如此好使,这样一来既可以灭了杨玄感,又可以缓解下瓦岗好汉们的军事压力,还给了杨林复仇杨素父子的机会,真是一箭数雕,自己都要佩服自己。
“妙啊,好主意,真可谓后生可畏啊。”杨林又一次赞许地点了点头。“难得你有如此见地,时下,烽烟四起,世间艰难,我看你见识深远,谈吐不俗,不如就留在我身边做个文书,以后少不得你出人头地,你看如何?”
“这、这,小的当然愿意,祖上世代行商,但家资早已在战火中消耗殆尽,有幸蒙受王爷垂青,是小的天大的造化和福分。”上官彦开始有点得意,他得意终于有机会替张若昀报仇了,他得意竟然得到了靠山王杨林的赏识,以后有的是显山露水的机会。
备注:兴隋九老是隋朝的九大功勋卓著的擎天巨柱,他们分别是:
第一老:忠孝王伍建章;
第二老:开国老帅高颍;
第三老:靠山王杨林;
第四老:上柱国贺若弼;
第五老:越王杨素;
第六老:大都督鱼俱罗;
第七老:昌平王邱瑞;
第八老:下柱国韩擒虎;
第九老:双枪将丁彦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