倦鸟已归林,夕阳已落山,黑夜袭来,已近不惑之年的靖台跪拜许久之后,着实乏力得很,多次言出敬辞,却始终不见山坳中有何动静,实在寻不到什么理由起身。
同行的队伍约有十人,包括芳夫人的侍女三人,靖台等群芳宴受邀的文人三人,还有几位则是与本次大宴交好的官绅弟子凑热闹。尹沫在旁细细观察着同行众人的神色,有毕恭毕敬纹丝不动的,也有不甘寂寞窃窃私语的,并未见什么奇怪之举。
忽然狂风大作,吹起漫天尘土,迫得众人以袖挡眼。不一会儿,风止云开月渐明,只见众人跪拜之处的尘土汇聚成一个大大的“回”字。一则众人在此守候许久未见花神露面也着实累着了,二则众人也自当不敢违逆神人之言。于是一行人便收拾着上船驶回金陵了。
无名山坳的夜又静下了,随后青缘也回芳园去了,阿骊独自守着花海,这对阿骊来说是个艰巨的任务,便不时用玉简与尹沫保持联络,实则是聊天解闷。尹沫和阿骊是必须要同时有人既在芳园又在山坳的,因为两边都是他们需要关注的阵地,毕竟与青缘之间还有着一重隔阂。尹沫和阿骊虽分隔两地,却一同品果酒,吃师娘的小食,通过玉简聊着,自然主要是阿骊说,尹沫偶尔应上两句。
这夜的芳园特别静,或许是为了迎接明日盛宴的勾心繁盛。尹沫坐在船头,浅浅酌着果酒,赏着黑夜下的秦淮河。本想这么陪着阿骊度过漫漫长夜,谁知这夜还先后引来了竹山和文岭。
尹沫隐隐可见竹山锁在眉间的愁绪,却显然较前几日舒展了不少,自己虽未经情事,可也知晓此道,时间应是最好的治愈之法,竹山本是豁达的人,不许多久,也应该会自己领悟到,这其实本没有什么。于是,俩人也没有多少话,一起喝着果酒。只是这就苦了阿骊,只得沦为旁听者,所幸的是青缘教了他几个好玩的小戏法,也能稍稍缓解下乏闷。
“哈哈,这酒究竟是有多厉害!”竹山想起那日喝了一杯便醉倒昏睡的事。
“其实那日竹山你一闻酒香,便已醉了八分。”尹沫打趣道:“只因今日神智开了些,才挡过这酒!”
“哈哈!”竹山摇头大笑。
“有什么好事?”文岭刚一走出船屋便听到竹山的笑声,循声而来,“这么高兴!”
“哈哈,世间美酒何其多,文岭兄可曾听过一闻便醉的酒?”
“哦?”文岭生了好奇,走近来,“让我闻闻!”
竹山拿起酒杯,文岭凑近来闻,却见文岭豁然的双眉泛起了忧色,又很快掩过忧色,笑道:“清香无比,定是清口甘爽!”
“文岭兄,不尝尝?”
“哈哈,若喝多了,怕是明日误了盛宴,若喝少了,怕是今夜满心都惦念着别想睡了!思来想去,我还是不喝了,静夜思困,小弟先回屋歇息了!”说完,文岭便负手欠身离开船头会船屋了。
竹山看着文岭远去,笑着饮下一杯,端着空酒杯说:“无事者,且贪杯!”
这个静夜很快过去,当破晓降临河畔,芳园里的衣裳、胭脂、首饰、气势……统统起来了。今日盛宴,芳园装饰的规格更为隆重,金陵城的华贵云集于此。与散宴不同,盛宴是需评判计算每位佳丽的金主数量的,只余数量最多的三位进入上宴,其余皆出局。金主也就是现场宾客,他们拥有对佳丽去留的选择权。园内热闹,园外更闹腾,大家纷纷对着心中的“女神”下宝押注,还热烈地议论着昨日请过的花神是否会现身盛宴……
绿萝以一曲绫罗舞率先开场,人立于一张硕大的罗帐上轻舞,风吹罗帐舞,绿萝的身子好似悬浮于水面上,轻灵而妖娆。没有乐师的伴奏,罗帐四角的铃铛随风发出清脆的乐声,只见绿萝一个反身,纱帐两侧划起百尺绿绫,缓缓飘腾于正堂,绿萝又盘旋于绿绫之间,轻盈的身姿牢牢吸引着每个人。首当其冲的绿萝能够想到用这样的视觉效果吸引眼球着实聪慧,虽然身姿只是盘旋在几条绿绫之间,看似简单,但却是需要舞者强劲的力道以及协调性,才能有这样好看轻灵的姿态。一舞落,全场哗然。之后是叶瑶的敲鼓舞和琅姬的水袖歌舞惊艳登场。柳叶因脸伤未痊愈,则以红纱遮面,跳了一支别具风情的异族舞曲,也颇为惊艳。
盛宴接近尾声,就等最后丝兰的出场了,可舞台上留给宾客的却是层层纱帐,隐约可见纱帐中一个窈窕身影正在抚琴,纱帐中飘出悠扬的琴声,安抚宾客的心绪。丝兰的琴技虽算不上精妙,但辅以雅致的氛围、隐隐的暗香,也让宾客深深沉醉其中。不知何处,清风吹过,掀起层层纱帐,丝兰的容颜隐现于宾客,全场见之皆惊叹。还是一样的五官,却生出了不一样的倾世美颜!
别说是男人,连青缘也丝兰今日的容颜所倾。果然,丝兰很聪明,再美的舞姿在这样的美颜下只会是多余,不如就剥去繁琐,仅以颜胜之!只是这颜确实生得也突然平白了些。正想着,青缘眉心一动,觉察到山坳有异动。
今夜尹沫一人在山坳花海,阿骊将盛宴上的情况以玉简传信给他,尹沫便可在数十里外的山坳内作画,第二日将画作呈给芳夫人,画师相较于乐师是寂寞的。五位佳丽献艺结束后该是激烈的金主选择了,尹沫收起画作,踱步在花海间,百花盛开妖冶无比,谁能想到都不过是障眼法的虚景罢了,可偏偏大家都痴梦其中,是真的不知道、看不清,还是……
正想着,却听到山坳外传来了女子的歌声,尹沫循声望去,却见山坳花海旁的大石墩上有一倩影正翩然起舞。尹沫细细看去,却始终看不真切那面容,惟独那舞姿身形看着与柳茹儿极为相似,莫不是群芳宴中的某位佳丽?也许她就是真相的源头!尹沫正想静观其变,暗暗催动内力之时,突然眼见轻舞中的倩影失足落下石墩,石墩与那下方湍急的水流相差有好几十丈,一个人这么纵身跃下不死也难逃伤疾。顾不得多想,尹沫下意识冲出花海奔向石墩下方的谷地。不消一刻,尹沫已置身石墩之处,正欲俯身下看之际,只觉得双腿一空,身子直直掉入石墩之下的水流中。尹沫一个反手,抓紧崖边的一杆枯枝,还没回过神来,却瞥见侧前方的一支银针飞来,尹沫凝足力,借着枯枝纵身上腾以躲开银针,岂料本来还勉强支撑着尹沫身体的枯枝受不住尹沫的这一用力,在尹沫的身子还未回正的时候,就折断了。银针此时恰巧刺入左侧大腿,尹沫瞬间感到左腿麻痹,而此时枯枝已断,无所依的身子又一次向下掉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