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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4章 一丈帛

从未想过我与李煜的关系会变成现在这般,自我将自己的身世告知与他后,两人似乎一下变成了莫逆好友,无话不谈。我会去他与周薇所居的落月轩抚琴吟词,他亦会来天清寺中与我一起品茶听禅。

他常常夜半梦醒感怀而做新词,次日便邀我一起将它谱曲弹唱,两人皆心境澄明,淡然相交,从不理会其他人所想所言,而事实上那苍凉的调子,那悲怆的词语,连那些守卫听了都会因而潸然泪下,更不要说深愔内情的身边人。

都说知音难求,更难的是两人过尽千帆,殊途同归,那份无人能勘透的深埋于心的无奈。今时今日,我方才真正理解了伯牙与子期!

他说:“多少恨,昨夜梦魂中。”我回:“还似旧时游上苑,车如流水马如龙,花月正春风。”

他问:“胭脂泪,相留醉,几时重?”我答:“人生长恨水长东。”

他叹:“帘外雨潺潺,春意阑珊,罗衾不耐五更寒,梦里不知身是客,一晌贪欢。”

我感:“独自莫凭栏,无限江山,别时容易见时难,流水落花春去业,****。”

春去秋来,悠忽间已是三年后的又一个芦花纷飞的时节,一直在寺外的兵士某一天突然都不见了踪影,而天清寺却来了一位稀罕的客人。

“萱姐姐!”一身白衣的钰真弗见我便已止不住地流下泪来,“十年来钰真都不知该以何样的心情来与姐姐相见,姐姐你可莫要怪我是无情无义之人。”

“钰真,姐姐从没有怪过你,倒是很后悔当初为你赐婚一事。如你这样出众的女子十不应该嫁给那种人的。”

“姐姐,这么多年你还是不能谅解他?”

“不错,不是因为他夺了后周的江山,而是因为他辜负了我对他的一片信任,在我最需要他帮助的时候背弃了我。”

“姐姐,是你我都错怪了他,他一直都是重情重义的人,从未变过!只可惜我知道的时候,,一切都已无法挽回。”

“钰真,你在说什么,为什么我听不明白?”

“姐姐,你不知道吗,他,他已经不在这个世上了!”

“什么,我有些怀疑自己的耳朵,谁,你说谁不在世了?”

“就是那个你到现在都不愿谅解而他却一生为你的人!姐姐,你看看这个就全明白了!”她说着将一轴绢帛放在我的手上,我这才发现她的白衣原来是孝服,难道他真的就这么死了?为何这薄薄丝绢会让我感觉如此沉重?

“萱妹,当此书交与你手时,恐怕我已与你阴阳相隔,天人永别了。然无论如何我也要想你表明心意,否则我在黄泉路上也会悔恨无比。

你可知道,当我在契丹军营将你救回,为你疗伤时,我就已经决定一生都要守护你,疼惜你,不让你再受一丝伤害。

你要与我结拜,我其实是万分的不愿意,因为这一拜就意味着我们只能是兄妹,而我是永远也无法只把你当作妹妹的。然而我还是答应了,因为只有这样我才有理由呆在你身边。

可是当我见到郭荣时,我就明白自己永远也无法与他相比,他的理想,他的远见,他的智慧,还有你对她的情意,都是我这一生都不敢奢望的。他要让我与他结成兄弟,共图大业,我不假思索便答应下来,一则我确实很想借此实现自己的抱负,另一方面却是因为我可以因此而常常见到你。

我没有想到因为一场误会,你只身一人离开江陵,我真得很怕再也见不到你,我宁愿放弃一切,不顾新婚妻子的眼泪,不顾父母的失望,更不顾皇上的任命,也要出去找你,当我追寻千里在后蜀的发现你掉落的三届棍时,我的心都碎了,那时我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杀了女人——那个将你陷入噩梦的刘艳秀。

再次在金陵见到你,看到你脸上的伤痕,我当时就有一种冲动,管他什么兄弟情谊,管他什么宏图大业,我都不想要了,我只要你跟我一起去没有人的地方隐居。

然而最终我还是没有那么做,因为我知道了你们俩人之间只是误会,也不愿看你伤心难过,我还是情愿违抗军令也要把你送到郭荣的身边,你说我是不是很傻,要是不然你知道真相,你不原谅他,也许我还有机会,可是我却选择了自己去住开封的天牢。

你的苦日子终于过去了,做了太子妃,又做了皇后,已经不再需要我的保护了,可是我却仍然心心念念,哪怕见你一个背影,也会莫名的高兴。

我未曾想过自己所做却伤害了另一个女人——惠儿,她从一开始就知道我的心意,还是嫁到了赵家,由始至终,我对她都不曾关心过,只把她当做了家里的摆设,也因为这样才使她整日郁郁寡欢,竟早早的离开人世。

也就在那个时候,当光义愤怒的打我,说我对惠儿的无情无义时,我知道自己的这个弟弟一直爱着他的大嫂,也因为惠儿的死,他开始恨我同时亦恨你,他将这一切都归咎于你我,可是你本无辜啊!

从那时起他就私底下在招募自己的人马,扩大自己的势力,我只当他在赌气,想与我一较高下,事实上我这个做大哥的哪一次不是让服于他?我不与他计较,只希望他不要恨你。

然世事难料,我小看了自己的这个弟弟,也低估了他心中对你我二人的仇恨,你还记得那次你在皇陵遇刺的事情吗?我负责查办此事却发现主使之人正是他!他派人从御膳房宫女出打探到你做点心准备祭祀的事情,因此派人在皇陵埋伏,准备置你于死地。

我警告他不可对你不利,却反过来受制于他,就因为他手下养了无数死士,就因为即便在宫中他也可以轻而易举的取你和孩子的性命,让我不敢不为你们母子考虑,只能答应他的条件,带兵出征契丹。

我却万没有料到,这只是开始,他早已计划好一切,他就是拿你们母子的命来要挟我,让我做个篡夺兄弟江山的不忠不义之人,这才使他对我最大的报复!

明知道我一旦这样做了,你可能永远都不会原谅我,可是我还是接受了,他之所以没有自己做皇帝,不是因为他没有野心,而是他亦没有兵权二在朝中没有威望,不会有人服他,因此才会叫我黄袍加身。然而我亦明白只要我是皇帝,我就有能力保护你们。

我本来想要将你留在身边,这样我可是随时保证你的安全,可是你已不愿再见我,那我只好派了最信任的高怀德将军在天清寺保护你,不让光义有可乘之机。

原本只想远远的看着你,确定你平安无事就不去惹你心烦,可是当我在宫里无意间看到丢弃在地的三节棍时,心中顿时觉得委屈万分,你竟将它弃如敝屣,我有些情绪失控了,又喝了太多的酒,差一点就做出了让我永远都无法原谅自己的事,幸好,你的眼泪唤醒了我,我知道从那一刻起,我再也不能面对你了。

我全心放在国事上,伐东讨西,南征北战,终于一统中原,这本来就是我们三兄弟结义之时的愿望,可惜发誓不与朝廷往来的冯升大哥,还有九泉之下的郭荣二哥,都不会替我高兴,他们的心里说不定还在无数遍的唾骂。

我记得你当日离宫之时,曾经恨绝的说要天天诵经祷告让我有应得的下场,也许上天真地听到了你的祷告,我这个背叛兄弟的人,有一天真的还是会被兄弟背叛,而这人还是我的同胞兄弟。

光义他一直在朝中笼络人心,巩固自己的势力,这一次他是处心积虑想要夺去这个皇位,出征契丹就跟多年前一样只是一个幌子,而我也料到自己此去恐怕是很难复返,也罢,就算我欠惠儿的一条命,还给他也无妨。然想到倘若我不在世,光义他必然不会放过你们母子,我又怎能放心,故而在出征前夜,通宵达旦,也要写完这封书信,留给钰真,如果我能活着回来便罢,倘若我死了,就让她将此信尽快交到你的手上,你也可以早作打算,离开这是非之地。

钰真她是个好女人,兰心慧质,通情达理,她知道我对你的心意,却依然对我爱护有佳,她本是文武双全的巾帼英雄,却甘愿在我身边照顾生活起居,抚养幼儿,我对她只有无尽的亏欠。她对你亦是姐妹情深,更因我的背信弃义而对我失望。这让我更加相信,只有她才可以将这封信完整的交到你面前。

萱妹,这一切的前因后果你应该都已经清楚,写了一夜,绢帛也用了一丈,我只想让你知道,我还是你的赵大哥,从没有变过,我这一生也许辜负过很多人,但是只有对你,我可以问心无愧地说一句——我从未负你。

也许我这么想让你知道事情的真相,内心里还是希望能够得到你的原谅,并且奢望着,如果有来世,如果上天让你与我先相见,你会不会对我有那么一点点眷恋?

我知道得不到你的答案,然而我知道看了此信你一定会原谅我,那我心中就有希望,期盼着来世的重逢。”

一丈帛,他的这封信写了整整一丈绢帛那么长,白绢黑字,斑斑驳驳,曲曲折折,一如这漫漫人生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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