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我是在做梦,却醒不过来。
慕容离在遇到姬无厌之前并不叫慕容离。未满周岁就被遗弃在了烂尾楼里的女童,捡到她的人将她送到孤儿院后得了个‘楼莱’的名字,再后来收养她的人嫌难听给改成了‘楼兰’,十岁之前她都叫这个名字。
多年后她忘记了那个收养人姓什名谁,却记住了这‘楼兰’二字,直到她在一群孩子中被挑了出来,然后见到了惊为天人的姬无厌。
姬无厌自小成长环境复杂,性格最是变幻莫测,他那时喜欢养些花花草草猫猫狗狗,小楼兰就是因为把猫狗养得好才被留下,很长一段时间里楼兰都觉得自己很幸运,不久后姬无厌厌烦了这些东西,给了她一把短刀,让她用猫狗的血去浇花草……
姬无厌见她杀只小猫小狗都不利索,就直接把她扔在了狼群出没的荒原中,没吃没喝能依仗的只有手中的刀。
一个月后,野人一样的楼兰再见到姬无厌简直喜极而泣,可姬无厌只看了她一眼就转身离开。一个又一个月过去,楼兰觉得自己彻底被遗弃了,直到一天,在无际的荒原中她闻到了生人的味道,夜幕降临后她伺机而动,将猎物扑倒后高高地举起了猎刀,森冷的月光被刀身反射在来人的脸上,虽看着眼熟她挥出的刀却没有迟疑。
手腕被人捉住,突袭失败,楼兰反刀一击挣脱后迅速撤退,隐在了灌木丛中。
姬无厌满含笑意的声音响起:“楼兰,一定要记住你今日所得!”然后他发出一声呼啸。
楼兰的身体比大脑先做出反应,瞬间绷紧了身体向远处的密林逃去,听着四周越来越多的追击声,楼兰握紧短刀闯入了密林,快速奔跑后拽住一根树藤一举跳上大树,放了棵止血草在嘴中嚼着,这才有空档观察狼群的动向。
刚吐出草药还没来得及敷上伤口,楼兰一阵心悸,没做出任何反应就被一脚踢下,半空中划开一条狼的脖子,反腿一脚又踢飞一只,借着反作用力落在稍矮的枝杆上,才有机会看到对面大树上的人影。
“只是躲可不行,你得杀光它们才能离开!”
明明离得还很远,那声音却响在耳边,楼兰汗毛倒竖间又被一脚从树上踢下,跟之前那寻常的一脚不同,这一脚力道之大让她来不及应对就砸入了狼群之中。
无暇思考,楼兰的身体本能地蹬开咬在腿上的一条狼,收缩身子,短刀同时划伤扑来的几条狼,可是还没起身背后就蹿出一条狼狠狠地咬在了手臂上,撕裂和血光中楼兰用力一挣,甩着发黑的脑袋她背靠着大树与两步外的狼群对峙,而握刀的右手落在狼口中鲜血淋漓……
我急喘了一声,坐起身来。梦虽凶残,可终究醒了过来。
脚步声起,绕过屏风,就见张良匆匆而来,看到我却是脚步一顿,才说道:“阿离可算是醒过来了!”
天光已是大亮,我回想起昨晚二人喝茶前后,记忆到后就混沌了,感觉了一下身体的情况,问道:“我可是生病了?”
张良点了头,在床榻坐下后,手在我额头停留些许,脸上担忧之色才退去,话语中带上笑意道:“昨天晚上我当是我的茶太好,阿离才会陶醉的,谁知竟是发起了热,人都烧糊涂了,真真是让人提心吊胆!”
“抱歉,可能是白天出了汗又吹了凉风才起的热,让子房担心了!”我看了他的衣著跟昨日不同,应该是回去换过。
一股浓郁的中药味飘来,张良将打开的小盅递到我跟前,教导学生一样道:“日后可要上心才是,把药喝了,荀师叔开的方子,保证药到病除!”
这药味也太难闻了,我虽在心里嫌弃,脸上却挂了笑容接过,道:“既出了汗我就已无大碍,近日庄中事务繁多,子房自去忙正事才是要紧,若掌门师兄再累得上火就大大的不好了!”
“在下在此照料这么许久,竟是得了阿离撵人之果,真是凉煞吾心矣……”张良一手捂着心房说得煞有其事,这话在别人说来或显肤浅做作,可被他这般声情并茂地演义,对手瞬间成了十恶不赦之人。
真是让人难以招架!我干巴巴地解释道:“我的意思是以正事为重……”
“张良看来,跟阿离相关之事也是正事!”张良端正了脸色,语气不容置疑。
说完张良起身绞了帕子给我擦脸,那温柔仔细地模样我在无厌大人身上从未见过,一时手足无措我差点打翻药碗,被他一把稳住。
将帕子放在床头,张良换了一只手端着药碗道:“温度刚好,再凉药效就不好了!”抬手一舀,竟是要喂我喝药。
我下意识就缩了脖子,有些外强中干道:“你先走,你走了我自然会喝!”
张良一双漆黑的眸子泛着笑意,也不说话,就是看得人心慌,末了,就见勺子到了他唇边,咽部一动,药汁就下了肚,他本人却不动声色,完全不是喝药的表情。
见我一脸的不可置信,张良好气又好笑,抬了两指要敲我的脑袋,终是没下得去手,无奈道:“药中多入了甘草,味道没你想象得那么可怕!”
我缩着脑袋,想着不喝药我的病也能好,就更加不为所动。
张良见我一脸警惕,眼中笑意更甚道:“反正有两位师兄在,庄中之事自有他们定夺,我今日只看着阿离喝药也是功劳一件!”
听得我眼皮一跳,看着张良不似玩笑的表情,我的目光不情愿地落在了药碗上。
张良用袖角拭去我鼻尖的细汗,道:“喝药时一定要忘记它是药这回事,我就想着,阿离今天虽然把饭烧胡了,可也不是太难吃……”
这笑话可不好笑,我瞪了他一眼道:“我可没把饭烧胡的习惯!”
是药三分毒,尤胜毒三分。无厌大人常说这句话,他宁愿试毒让自身产生抗性,也不愿吃药让身体产生依赖性。
“有病就该吃药,切莫讳疾忌医!”张良把药碗又抬了抬。
我终是没抵得过他的殷切,接过药碗一口气干了,把空碗还给他后又躺了下来,闭上眼道:“药喝完了,你自去忙你的事,我能照顾好自己!”
张良弯腰往我口中塞了颗蜜饯果子,又给我拉了拉毯子,笑道:“以往见你给子宁和子青分糖果,他们都甚是欢喜,今天我效仿你一回,希望阿离能赶快好起来!”在枕边放下一物,见我仍闭着眼就轻声地收拾了器具离去。
听见关门声后,我睁开眼,目光落在一侧小小的锦囊上,不同与送给墨家众人的那个,这个小了些旧了些却精致了很多,鼓囊囊的样子隐约能闻到里的甜香。
我拿了锦囊缩进毯子下,黑暗中听到自己急促的心跳声,不知是喜悦还是不安,我闻着蜜饯的甜香味蜷起了身子,喃喃自语道:“无厌大人,我好像恋爱了,可对象却是谋圣张良,这可怎么办?你说要我平平安安的,可是我该怎么做才能平安喜乐啊……”
想着无厌大人、张良、莲城还有蜜饯,不知不觉中我又睡了过去。
再醒来,身体是轻松的,脑子却累得慌。
睁眼就看到张良静坐在床头看书,微垂着眼帘,挺直了脊背,如寒雪下的青松,静谧出尘却铁骨铮铮……
“阿离似乎总爱盯着在下发呆,对在下的相貌可还中意?”张良的目光并未离开书卷,待话语结束才缓缓起身,眼含笑意道:“可要起身?”
不错嘛,都会调戏人了!又看了一眼他话中我很中意的相貌,确实不赖,应了一声就坐起了身子。
看我要下床,张良连忙放下书卷阻止道:“等一下,你病体初愈,还是穿布履的好,免得再着凉。”说着拿走了我的木屐,放了双布鞋在床前。
我抬眼看他一眼,见他果真没有还给我的意思,双脚直接踩上地面,特意在他面前走了一圈这才出了卧室,一边走一边伸懒腰顺便打个哈欠。
“真是太任性了!”张良无力地责问,未久,提着木屐而来,见我端着杯子喝水不理会他,就叹了口气,深深地作了一揖,以手做请道:“姑娘大人大量,还望原谅在下则个!”
这是求人的态度吗?卑躬屈膝演绎得这么落落大方是几个意思?
我口气不善道:“我听你说什么任性来着?再说一遍,刚才没听清!”
张良顿了一下,恍然大悟道:“刚才在下是在说自己太任性了,没询问姑娘就自作主张把姑娘的鞋子换掉了,实在任性之极,还请姑娘先穿上鞋子,要打要骂稍后悉听尊便!”
还真是会看人下碟子,我没绷住笑了起来,故意站着不动,重心依在一条腿上,另一条腿微微前伸,动了动脚趾头。
张良明白我的用意后愣了下,看了我一眼。
我还以为他不乐意就不打算再开这玩笑,谁知他竟一撩衣摆单膝跪地,很是恭敬地托起我微抬的一只脚给我穿鞋。
这姿势不对啊,待我有所觉要出言阻止时,张良已给我的那只脚挂上了木屐,并催促道:“抬另一只脚,扶着我些别摔了跤!”
“子房,我开……”‘玩笑’二字没说出来,脚下趔趄我低呼一声扶住了张良的肩膀。
“好了!”张良伸手揽过我小心的起了身。
“……”好吧,什么都不用说了!
“哎呦,真是闪瞎了爷的双眼!”门外传来莲城一声惊呼,那叫一个做作,然后光明正大的走了进来看热闹,打量着我和张良道:“二位这是干什么呢?青天白日的,好歹顾忌一下旁人啊,儒家不是最重规矩的吗?怎么……”
我一个眼神过去,他很是欢快的转移话题道:“少羽,天明,还不快来让慕容公子和张良先生看看咱们的儒衫合身不合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