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偷得浮生
难得,我的到来并没有引起太多人的关注。
一连三天过去,小圣贤庄的人也就见到一个,还是当日初到时引路的半大少年,唤作子宁,是个腼腆乖巧的孩子,每日两餐准时送到,适时的询问生活细节,却不会让人觉得聒噪。
一颗石子投入湖中,激起了几缕涟漪后湖面平静如初。
说是湖,也就是个大一点的水泡罢了,好在是活水,一侧的山石上挂着一道活力四射的山泉瀑布,瀑布下有水车,节取的水流顺着竹筒浇灌着周遭的花木,田园味十足。
鱼儿咬了线,我拉起鱼竿,又是条小鱼,直接甩入了水中。鱼钩是普通的绣花针,鱼饵是上顿饭剩下的黄米粒,待小鱼儿逃出升天,我收回了自制的渔具,趿着木屐无趣地折返。
果然是水至清则无鱼,有鱼也是小个头儿的。这几天的伙食……让人嘴里能淡出个鸟来!唉,这就是白吃白住的代价!
木屐踩在竹制的栈桥上,发出吱呀的吟唱声。
我抬头看了看屋檐下“清心斋”的匾额,又看了看偏西的太阳,想起了案头唯一陈列的《易经》,这几日一直翻看这卷木牍,略有所获,心里估摸着按那上面所说,今日应该是易出行的,于是就这样给自已找了个外出放风的理由。
一转身唬了一跳,身后什么时候站了一个人?
“你是慕容公子吗?”半大的少年好奇的问。
我点点头,眼前的少年比莲城还要小上一两岁,可能是多接触阳光,肤色是健康的小麦色。
“我叫花不破,跟我爷爷一起照料小圣贤庄的花木,”少年憨厚的挠了挠下颚,有些羞涩的继续道:“空闲时也会去听先生们讲课……”
“今日张良先生难得开课,子宁要去听讲,故让我代他陪同公子,可是……”花不破偷偷地打量了我一眼,小声道:“我忙起来就给忘记了,不过,我给公子带了赔罪的礼物……”
我指了指他额头和鼻翼的汗珠,道:“无妨,你匆匆而来可见是放在心上的,无心之失自是情有可原,何况还有礼物礼可收,慕容离自是求之不得!”
接过他手中的陶土盆栽,这是……昙花?
看到我的疑惑,花不破立刻解释道:“这是幽昙,只在夜里开花,可惜一生只开一回……”
我拍拍他的肩膀,道:“因为一生只开这一回,所以才让人惊艳不是吗?”我把花盆小心地放在了窗台上,转身坐在廊下换上外出的布履。
“公子可是要去山下桑海城中?”花不破见我点头,又好心地补充道:“戌时会关闭庄门,公子需在戌时前返回,可要我引路去城中逛一逛?”
我笑着点头,道:“如此,就麻烦……不破了!”好奇特的名字。
“不麻烦,不麻烦。”花不破连连解释。
见我穿好了鞋子,花不破就转身引路,熟练的在碎石小径中左转右拐,不时得还提醒我哪里有尖石小心踩着碰着,哪种花木的茎叶至疼至痒也触不得,当真是周道热情。
在心里假设了一下此时眼前的是莲城本人,这些话出自他口中,我的第一反应肯定是这货居心叵测,又打歪注意……不得不说,对比方出差距啊!
走上直通庄门的青石阶,花不破指着山腰上半隐在云雾中的一片房屋说:“那是三殿相连的校舍,先生们授课所在。”
我点了点头,收回了目光。
花不破继续介绍道:“庄子以笃行殿争鸣殿太学殿三殿为主,西面是六艺馆和三省屋舍,学子们课下多行走于此,东面为积微殿和青竹殿,是庄子的掌事人和先生们日常生活和处理事务所在,前后还有议事厅和百草堂……”
我在脑海中简单勾勒了小圣贤庄的布局图,以目光丈量,挺宏伟的。
“对了,清心斋就在积微殿和青竹殿之间,这样的院落还有好几个,是招待一些特别的客人用的。”
特别的客人?身份尴尬之人吧!
侧门之前有一面四君子的照壁,那晚虽是匆匆一瞥我却记得清楚。待我欲往此处抬脚,却被花不破一拦,他指了指几十步外的一个小门道:“我们走那个门方便些。”说完一礼,让我先行。
我一愣,繁文缛礼果真是传自儒家,我现在的身份竟是连侧门也走不得了!
这时,一个身著儒衫的清雅文士转过照壁,跟我们二人打个照脸。
花不破虽是侧脸对着来人,视线却瞬时捕到了来人,不待那人走近,上前两步行了一个学子礼:“二师叔!”
文士淡笑应了一声,目光转向我,双手执了一礼,道:“可是慕容公子,在下颜路。”
二当家?我回了一礼,道:“慕容离有礼了!”
颜路执的竟是平礼,我心下疑惑,这二当家直是客气。
“子离何往?”颜路问道,他的声音跟他本人一样给人一种亲近之感,丝毫不因初次见面就如此相询而显突兀。
“离初到桑海,欲往城中浏览一翻。”我答道。
“如此。”颜路侧身对花不破道:“不破此去定要陪子离玩得尽兴,”他抬头看了看天色又道:“传话于今日当值的门侍,尔等可晚归半个时辰。”
花不破听了甚是意外,后仍是应了声诺。
“银钱可够用?”颜路又问,这回却是看着我。
我一愣,这暖大叔心思也太细致了,连忙点头,道:“谢过先生,够用。”
颜路似没发现我短暂的尴尬,浅笑道:“去吧。”
我和花不破应诺,待他翩然而去,才先后出了角门。
走在打扫得很干净的古道上,花不破才不解的自言自语道:“庄子里对门人学子向来要求严格,尤其是在时间上,今日竟是破了例……”
很简单,因为我不是儒家的门人也不是儒家的学子。
我们进城时已近傍晚,太阳的余温仍在,二人倶出了薄汗,花不破不甚在意地用袖口拭了试汗,对我道:“往东可观海,往西有易市,公子先去何处?”
先去人多的地方吧,我道:“去易市。”
易市,以货易货之地。
齐鲁之地可以说百家争鸣的发源地,在秦始皇灭六国的过程中战火波及最少,若是再早个几年,或许我还能一睹稷下学宫的风采,毕竟历史上赫赫有名的圣人多产自此地。
夕阳的余光中,晚市正值热闹。
入眼是各色的行人衣著,耳边各异的说话腔调,却不能妨碍彼此的交流。人流量虽大却是乱中有序,巡逻的兵丁经过,也会自动让道,古老的街道古朴的人群,偶有碰撞也是一笑尔过。
从街头走到街尾,让我有种身在画图中的错觉,当真是不知今昔是何年。
“公子可有欲买之物?”花不破的声音把我拉回现实,看着他眉宇间的纠结,该不会以为我囊中羞涩吧?
笑着摇了摇头,不经意的侧头看到了几步外的一个小摊点,位置偏僻主人也没招揽客人,很是冷清。
我走过去蹲下身,看到的是分辨不出颜色的兜布上堆着各色的海贝壳,搭配在一起着实——诡异!
“怎么卖?”我伸手将贝壳堆推平,把紫色的贝壳一一挑拣出来。前世无厌大人曾送过我一串紫贝风铃,他喜欢这些风雅的东西。
“十文。”声音不意外的很冷清。
“贵了!”一侧的花不破立马答了他一句。
抬头看了摊主一眼,听声音是个少年,看样貌,好吧,隐在斗篷里只能看到尖下巴,细腻的肤色却更像个女孩子。
“全部,十文。”摊主又道,没有还价的意思。
不贵可也不便宜,三文钱已经可以买一斗黍米了。
“我只要紫色的。”我指着挑出来的一小堆。
摊主迟疑了一下还是摇头,道:“十文。”
果然!
“这样太不合理了!”花不破争吵了一句。
我拿起一个紫贝对着微弱的日光看了看,道:“这东西本就不好卖,我们挑拣之后更困难,这个价格还好。”
花不破没吭声,却听摊主说道:“洗过了。”
我点头,道:“很干净。”掏出一个袖袋把挑拣的贝壳全部装进去,付给他十文钱,起身告辞。
走了几步花不破竟然没跟上,我回头,他站在原地若有所思,而那个卖贝壳的摊点已经空空如也。
那摊主有何问题?
“何事?”我问道。
花不破摇了摇头,跟上来道:“那卖家的身形看起来有些眼熟……”
“有缘自会再见,何须纠结!”我拍了拍他的肩膀,道:“走吧,找间食肆安慰咱们的五脏庙。”
到底是不半大少年,听见吃饭马上恢复活力,花不破道:“庄子里三位当家人的膳食一直由丁掌柜负责,刚好他的‘有间客栈’就距此一条街,不若去那里吧?就是价格……有些贵!”
看来是惦记很久了,只是‘有些贵’所以去不得!
“无妨,今日公子我请客!”说完我点头示意,道:“前面领路!”
“敬诺!”花不破两脚当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