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戈壁，便见青山。那一片青山山势平坦，不甚高耸，偶尔会有一两座凸起的山峰，也只是为这一带平添风姿。从雁荡关去往南诏，便要从这山中穿过去，途径洞庭湖，一直顺着湘流往南走大约半月，便能够到达南诏踏末谷。
青山深处，某一条山道旁，乔慕白和杨业两个人扯了一些青草，正坐在路边休息。他们从杨业家出来，已经走了三天，夜晚枕星披月而睡，白天便是一直在赶路。只是走到这青山中，山势虽平坦不高，但是山路因为走的人少，十分崎岖难行。杨业有点累。
杨业手中的折扇还在，却没了多少风骨，扇面上也不知道为什么豁了一道口子，看起来十分不雅观。他打开扇子，在这三月天还略清冷的天气中使劲摇晃着，一道道清风扑面而去，他那张白净的脸上此时布满汗珠，连日赶路，除了那次在盲山——不对，按着乔慕白的话说，应该是小玉山——身陷险境以外还从来没有如此狼狈赶路过。
“唉。”杨业感觉终于是有些清凉意，他一把合拢了扇子，用扇骨轻拍了一下乔慕白的背。乔慕白正在往肚子里灌着酒，这些天他只要一停下来便会喝酒。而那些酒，就是那月圆夜与杨业初识的时候喝的那种，杨业不知道他是怎么做到的，竟然用一个小葫芦装下了整整十坛酒！
乔慕白将手中的葫芦塞好，不明所以的看着杨业问道：“干嘛？”
杨业看了他一眼，用手比划着：“你们这些修行者不是能飞天遁地无所不能么？怎么不直接带着我飞过去？”
乔慕白翻着白眼，一巴掌拍在杨业头上，杨业没躲开，吃疼得很，不住的用手摸着头。乔慕白砸吧砸吧嘴，说道：“你当我是神仙啊，真能御剑飞行还带着个人什么的，除了那流年公子，也就昆仑山那个怪物能办到。”
杨业想了想，只能黯然点点头。这一趟路，怎么算也是自己拖了后腿。
乔慕白似想起一些什么，睁大眼睛问道：“我说，你走的时候可是带足了银两？”
杨业点点头：“有啊，银票一千两。作甚？”
乔慕白觉得自己有点问题，找的这个人也有点问题，准备摊手再打杨业的头，却被杨业躲开了。他没好气的说道：“妈的，我脑子笨，你也笨啊！为什么出城之前你不买两匹马？”
杨业摇了摇头：“当时就知道快离开那个地方，没想太多，结果出了城就是一片戈壁。”
“所以说你就是笨。”乔慕白想了一下措辞，继续说道：“比我好点。”
杨业不予反驳，坐在一旁眯着眼睡了起来，乔慕白发完感慨，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眼神有些迷离，是不是会把葫芦递到嘴边喝上一口。
按着他这般法子喝酒，即便是十坛美酒，也喝不了几天。
过了一会儿，杨业莫名的惊醒，只是感觉身体抽搐了一下，脑子里一片空白。乔慕白看了他一眼，问道：“干嘛？”
“没事儿。”杨业皱着眉，将手中的折扇插在腰间，双手一起按压着太阳穴。他觉得自己有些不舒服，头有点晕。
“我们这儿，即便是骑马，到踏末谷得多久？”杨业感觉舒服了一些，于是问道。
“十天半个月得有吧？”乔慕白也不是很确定，“平时如果我要去哪儿，就直接飞过去了。反正修行了这么多年，能省点力气，就省。”
杨业从小在家里长大，十二岁的时候跟着父亲学着经商。然后一个南来的拳师教了他一些武术，只是防身用的。后来人长大了，胆子也就跟着大了，于是就开始琢磨着去西荒淘金子。家族经商的传统，让他这方面的天赋发挥的很好，这些年家族几乎有一半的收入都是由他奉献的。
但是也有一个遗憾，从小到大，他几乎没有见过中原腹地的壮美山河，也没有机会领略江南水乡的秀美风光，至于南诏之地，却是想也没有想过。
南诏对于天下间的所有人来说，那里即神奇，也可怕。
南诏地处湘江源头之南，被一片巨大的山势所阻隔，唯一与中原有所交集的便是那通往南诏的踏末谷。可是三百年前，踏末谷北端莫名奇妙生出一道巨大的力场，所有想要进入踏末谷的人都会莫名其妙迷失在入谷前的那一处森林中，即便是军队，也没有办法。
从此，南诏相对于人间来说，就更加神秘。
一些民间传说由此滋生，渐渐传开。
例如那飞奔的上古神兽穿行于南诏的大山之间，那欲火的凤凰时不时会对天而歌，还有那些长年修行于南诏深山之中的奇人，据说他们似乎有着呼风唤雨的力量以及上天入地的本领。
这些传说虽不能说完全可信，却并非完全空穴来风。
“真他妈胡说八道。”乔慕白气的嘴都歪了，他大声骂着各种难堪的话语。
杨业在一旁紧紧闭着眼，两只手想要将耳朵捂着却不敢，只能颓然的垂在一旁。他不知道为什么乔慕白听到自己讲述的那些传说以后会发这么大的火。
“首先，南诏不管什么地方，都没有凤凰，更没有藏在深山老林中匍匐待息的巨龙。”乔慕白右手握着拳头，对着杨业伸出食指，摇了几下，解释道：“要是真他妈有这些玩意儿，且不说我们还能不能在其间修行，就算能，他妈的早被那些个龙啊麒麟啊什么吃的骨头都不剩了。”
“神兽还吃人？”杨业瞪大了眼睛问道。
“不知道。”乔慕白很老实地摇头，“南诏的每一块地皮都被我走遍了，没见过有这些玩意儿。其次，所谓猛兽，山中也就只是有一些老虎啊豹子什么的。前些年我倒是真见过一头从未见过的猛兽，长着老虎的身子，体型跟狮子差不多，却有大象一般长的獠牙，拥有者如同豹子一般的敏捷，头上还他妈长着一对山羊似的角！”
“那是什么？”杨业的眼睛瞪得更大了。
“我不是说我从未见过么？”乔慕白没有好气的说道，“既然没见过，所以我就把它打死了，把尸体抗了回去，教给踏末谷的那帮老头子做研究去了。”
“打死了？”杨业觉得自己的眼珠子就要掉下来了。
“嗯。”乔慕白点点头。
“你说你把那家伙抗回去给什么老头子们研究？成果是？”杨业问道。
“没有成果。”乔慕白不无遗憾地说，嘴巴莫名的砸吧了一下，“后来我们就把那家伙的皮剥了，吃了。”
“吃了？”杨业的眼睛真的快掉出来了。
“不然还能怎样，与其放在那里任它腐烂，倒不如炖一锅汤，大家喝了多舒服。”说罢，乔慕白眼神愉悦，“不过说实话，那肉吃起来真不错。”
“也就是说，山里终究还是有猛兽的？”杨业小意的问。
乔慕白从那美味兽肉的回忆中走了出来，说道：“有我在怕什么。”
杨业点点头，也是，面前这人的斤两很足，一般的野兽对付不了他。按着前些日子在路上的交谈聊天，这人似乎说过，若是大明最精锐的军队中抽出最优秀的那一千个人来围殴他，战胜那帮军人也就弹指一挥间的事。暂且不提这人是否真有这么大的本事，那晚他小露的那一手，应该也是没有几个修行者能办到的事情。
说到那晚，杨业想起一件事情。
他细心问道：“慕白兄，如果将一杯刚泡好且滚烫的茶水瞬间变得比冰的温度还低，那水却仍旧没有凝结。这个你能办到不？”
乔慕白似乎觉得杨业对自己的能力貌似有那么些怀疑，他拍了拍胸脯：“虽然这种功法运用起来十分厉害，将那滚烫的茶水变得比冰还凉快却不凝结成冰，是比较困难。我却是能办到的。”
“有多困难？”杨业很认真的问。
“单纯的用内息或是运用天地元气将一碗滚烫的水变成冰，这个不难。难在如果这温度降了下来，水却仍旧是水，要用两份力道。”乔慕白也很认真的解释，他继续说：“只要修行到了一定境界的人，都是能做到的。”
“修行到什么境界能做到？”杨业眨巴眨巴眼。
“如果是刚进门的弟子，能修行的，便称之为‘入境’。但是能入境并非代表你从此真的就能修行了，因为只要不是傻瓜，都能入。还要看资质，若修行最基本的功法却小有所成，能够顿悟，将一些平常无奇的修行功法运用巧妙，便能超凡。这便是所谓的‘超凡境’，这天下几乎所有的修行者都是超凡境，境界中一些厉害的家伙也能飞天遁地御剑而行，但是终究没有知晓天命。”乔慕白说，拿起葫芦喝了一口酒。
杨业连忙问道：“知晓天命是指什么？”
“知晓天命，便能纯熟运用这天地间的元息，而达到一种近乎变态的个人能力。这个没法给你详细解释，反正入天命就是一种感觉，这种感觉来了，你就进了天命境。入天命之后，再也不是简单的能御剑飞行，执飞剑千里取人首级那么简单，若想要呼风唤雨也不是不可能，甚至是很简单的事情。超凡境最厉害的那些家伙，御剑而来意图取你的姓名那是绝非不可能的，除非是太***流和你打，消耗你的力气，最终耗费掉全身精力而缓慢死去。但他们始终无法依靠个人或者群体的力量直接将你杀死。”
乔慕白说：“这就是天命境，整个天下数万修行者，入天命的不过区区数十人。”
杨业似懂非懂地点点头，问道：“你能将万里无云的天空顿时变成乌云密布，是不是入了天命？”
乔慕白斜眼瞪了他一下，得意说道：“那是自然。”
杨业大喜，立马起身将衣衫整理了一下朝着乔慕白猛地跪了下去，长长一拜：“请收我为徒。”
乔慕白冷笑着看着他，像是看着一名鼻梁抹了白面的小丑，讥笑地说：“一点没个大家子弟的风范。”
杨业抬起头来，身子仍旧跪着，满脸无辜：“不然能怎样，能呼风唤雨，跟那些神仙有什么区别，不拜师还能干啥？”
乔慕白摇摇头：“我在入天命的时候便被那死老头子——也就是我那个师父——定死了规矩，这辈子不能收徒。”
“啊？”杨业很遗憾，脸色很苦。
乔慕白看着他那苦涩的表情，哈哈笑了起来：“不过我可以教你，就当你是我师弟了，代师收徒。”
“嗯？”杨业疑惑地皱起了眉头。
“反正我看你还行，估计将来说不准也能入个天命什么的。”乔慕白说道，神秘地笑了起来，“反正我那苦命的师父现在也打不过我，就这么愉快地决定了。”
杨业大喜过望，又朝着乔慕白深深一拜：“师弟见过师兄。”
“去他大爷的，有你这么拜师兄的么。”乔慕白没好气的说道，坐在地上的他却是不知道怎么办到的，一脚踢了过去，直接将杨业踢翻过去。
杨业被踢得很疼，悻悻然从地上爬了起来，摸着头，哭丧着脸说道：“终于能修行了，想着以后也能踩着一把剑到处飞，有点激动。”
“瞎激动啥。”乔慕白吐了一口唾沫，从地上站起来。
杨业想了想，问道：“那么师兄，你说那流年公子该是天命境了吧？”
“流年公子？你说他？”
杨业很认真地点头。
“超凡知天命，然后得以成圣人。”乔慕白的眼神中渐渐多了一些东西，他转过身，看着青山远处的风景，感叹说道：“他是这天下如今真正的入圣之人，尚无人能敌。”
“入圣之人？”杨业惊讶道，“难道说天命之上已然还有一层境界？”
“自然是的。”乔慕白一改俏皮模样，严肃地说：“这天下，自三千年前，那玄武天尊将魔族夕烈大帝封印在天尽头无底深渊中以后，便只有这流年公子是已知的入圣之人。夕烈大帝和玄武天尊自然是入圣的人物，可惜那一场惊世大战，夕烈大帝被封印在深渊深处，不知所踪。玄武天尊就此羽化成仙，化作北方星宿，整整两千年没有过入圣的人物出现。”
“流年公子……”杨业若有所思的点点头，“当真是一个很厉害的家伙啊。”
“其实如今天下，我们要找的那个慕容有几斤几两并不清楚，也许也是个入圣的人物，都是从海上居出来的，应该有这本事，除却流年公子，便只有昆仑的那个怪物有机会入圣。”乔慕白说。
“昆仑山的那个怪物？”
“是的。”乔慕白说着，眼中竟然有了一丝羡慕，“他天资好的不像一个人，即便是如今修行界风头最甚的——也就是你们那个皇帝的七儿子——七殿下，天资如此之高，和那人比还是差了一截。”
杨业却是听不懂，他根本不知道皇帝还有第七个儿子。
乔慕白似乎看穿了他在想什么，继续说道：“七殿下从小便进入了大明天机阁修行，没有与外人道，他的母亲玉贵妃产下他的那一夜便死了，皇帝口风瞒得紧，即便是修行界，知晓七殿下存在的人也不多。这七殿下自然是一等一的人物，正式修行要算到十三岁，却在十六岁便破了天命。”
杨业点点头：“确实厉害。那昆仑山的那个人是谁，他是如何个厉害法子？”
“他厉害，是因为他没有想我们这般修行，却仍旧破了天命境，而且成了流年公子以外，最厉害的那个人。”乔慕白说。
“没有我们这般修行？”杨业觉得有些头疼，“几个意思？”
乔慕白笑了笑，说道：“当初他进了昆仑山，准备拜师学习修行功法，昆仑山的北山掌门——这昆仑北山南山的事情我日后会告诉你——祝山岳却只是给了他一把剑，在北山后面一处峡谷中给他立了一间茅草屋，让他在里面磨剑，也不教他任何修行的法子，一些所谓修行，都要他在长年磨剑之中悟出来。”
“师兄。”杨业还是很认真的说：“我不懂。”
“你以后会懂的，待我教你开始修行以后便懂了。”乔慕白还是笑，继续说道：“一把剑他磨了三十年，如今还在磨。只是磨剑，却没有参照任何的修行法门或是秘籍，就这样破了天命，直奔入圣的境界而去。”
然后他满含深意的看着杨业说道：“我能找到你，便是他给我指的路。这种事情，需要的境界而言，我目前办不到。”
继而他笑着拍了拍杨业的肩膀，说道：“你那个朋友运气很好，他准备亲自教他。”
杨业虽然仍旧不是很清楚那个人究竟有多厉害，但是想来自己的这位师兄知道这么多秘辛，必然也不会是表面上这等吊儿郎当的人物。所以他单纯的选择了相信，然后知道自己的朋友将来或许能成为天下间最厉害的那些人当中的一个，他有些开心也有些嫉妒，但更多的，却是由衷的祝福与欣慰。
杨业看着远处青山翠绿，心底霎时间风起云涌，多少滋味翻过心头。
“你我二人各自修行，将来必然有机会再见。希望你能够学习真正的修行法术，将来去了那盲山，再见春红的时候，如天神一般光芒万丈。”
杨业在心中祝福着。
他看了一眼乔慕白，自己的师兄却是正往口中灌着酒水。
他笑道：“师兄我们赶路吧？”
乔慕白一口烈酒下肚，脸上难得出现了一丝红晕，他拍了拍屁股，笑道：“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