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疯狂的一夜
我总觉得在这间房子里,没有丽莎的身影便不像个完整的家。房间里的琴声消失了,老头脸上的笑容消失了,唐三金也变得沉默寡言,他有时候甚至会一个人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发呆很久。
永乾不知道从哪里找来一根木棍,这木棍是从一棵枯死的桃树上折下来的。他整个上午都坐在门廊外面的空地上,手里拿着一把发锈的铁刀,头也不抬,一言不发。只听见刀子刮木棍的声音,那声音让我想起了槐山村的老木匠,他们家经常会出现这种声音,这声音每响起一次,就会看见一条木片从棍子上掉下来。快到吃午饭的时候,我过去找他,看见地上的木屑落成一个两寸高的小山堆,那根木棍被削成一个矛,木矛的前端看上去十分尖锐。
“你做这个干什么?”我问他。
“阮星绝让我做的,他本来找你呢,那会不知道你干嘛去了,所以我就干了。”他依旧低着头。
“他没说用这个干嘛?小谦呢,他怎么没干?”我继续问他。
“他没说,他给了我一张图纸,让我去找桃木,然后再做成现在这个样子。”永乾一边说一边把木棍的一头抬起来给我看。“小谦好像在地下室里做什么道场,我也不知道,你可以过去看看。”
我告诉他老头已经准备好午饭了,然后我就自己向地下室走去。对于阮星绝帮助老头的妻子超度这件事我是知道的,但我没想到会这么快。
今天的地下室没有往常那么神秘,通往地下室的楼梯上挂满了黄色的小旗子,那扇平时看上去像幽冥地府的门界一样的木门今天敞开着。我站在上面看到里面的人在匆忙的行走,他们一会蹿到这边,一会又挪到那边。我向楼下走去,顺便问了句“你们干嘛呢?”
里面的人立刻向我做了一个闭嘴的手势,因为光线的问题,我并没有看清楚这个人是谁。我马上明白了自己刚才说话的声音太大,于是又蹑手蹑脚地走下楼梯。虽然没有点灯,但是在地下室里停留几秒钟后,当眼睛适应了日光带来的微弱光感时,还是勉强可以看清楚里面的情况。原来挡在地下室正中间的木箱子和老头搬进来的沙发都被挪到墙角,取而代之的是一架桌子,这桌子有半人高,上面摆满了香炉、酒壶、茶碗、令牌,还有一些我看不懂的字符写的黄色纸条。原来用来挡丽莎妈妈的那个高柜子两侧拴上了粗粗的麻绳,这些麻绳单个估计有十米长,绳子的一头绑在柜子上面的装饰横梁上,另一端被打成一个结,这结口刚好可以放进一个人的手进去。
“大哥,你们这么快就准备好了?”我看到阮星绝站在旁边正在端详着什么,便问他。
“准备什么?”我被他这个疑问的回答弄懵了。
“你们不是要帮助丽莎的妈妈超度吗?”我以为他知道我也知道这件事,于是继续问他。
“你说的是这个,那么我告诉你,你说错了,这不叫超度,超度是和尚干的事,我们干的这个叫还魂。”阮星绝表情严肃,一字一句地说着。
还魂和超度的概念是什么我很不在乎,我只想着不管是什么,只要丽莎的妈妈能早早投胎,不再让老头和丽莎夜不能寐就行了。之后我又问了一句:“大哥,你看我需要干什么?”
没等阮星绝开口,小谦就对我说:“你呀,就光给咱们准备好饭菜,让我们养够力气就可以了。”
我的回答很简单,那就是我不会做饭,我长这么大自己真的没动手做过饭菜,我如实禀报,并且附加了一句“小春做的饭很可口。”这句话说完后,我立即后悔万分,我看到阮星绝的表情一下子变得僵硬起来,我赶忙转移话题,“其实我自己要是认真的学两手,一定会让你们感到惊喜的”。我希望我转移后的话题能多多少少改变一下刚才尴尬的气氛,我知道阮星绝一定会因为我提起小春而心神不宁。
午饭过后,我把他约到门外的小树下面。
“大哥,刚才真的是无心的。”我不知道说话的时候应该低着头表示歉疚还是抬着头目不转睛地看着他传达我的诚意,我确实很难为情。
“我都忘了,别提了。”他故意装作不知道,反而转过来安慰我:“其实我倒没什么,我挺担心你的,我怕你提起小春后又难过。”
说实话,我接受他的安慰,但是他不知道,小春在我心里已经成了彻底的过去式,有时候我还会觉得小春是上辈子我认识的某个人。阮星绝走后,我一个人向小树四周的花圃走去,我闻着雨后花圃里特有的芬芳,感受着宁静的世界。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脑子里总会忽而地跳跃出小春的画面,她好像就站在我周围的某株花草的后面看着我,等我神经放松的时候回头再看,才发现这一切都是幻觉。我自己也说不清小春现在是否还像原来一样刻在我身体里的某块骨头上,怀念小春的感觉总是有时候来得猛烈,有时候来得平淡,有时候让我会找不着方向,有时候则会让我特别安心。
一个人待在花的世界中,忘记一些事情是正常的,就好比我现在站在花丛里,就很难记起晚上要开始的重要活动。我望着那些起起伏伏的树冠像小孩藏在妈妈的怀抱中一样躲在夕阳里,我感受不到时间流动的天色的变幻。中午还是阴天,下午就出太阳,这中间经历过多长时间,发生过什么事情我完全没有印象。我正想往回走,因为肚子开始饿的叫唤,刚刚走到花圃中间的栅栏跟前,就听见有人喊着我的名字。
我一边回应,一边快速跑回去,正是在回去的路上,我才记起阮星绝晚上要帮丽莎的妈妈还魂。叫我的人是永乾,估计现在只有他有空出来。因为别人都在忙,阮星绝和小谦忙着准备最后的启动工作,唐三金和他姑父忙着等候着好结果的出现,其实我并不清楚这一回到底能不能成功,可是我总想着阮星绝不会像在槐山村的时候那样轻易放弃的,我对他抱有很大希望。
我刚进到门里面,永乾就关上大门,我有些纳闷,因为现在并没有天黑,这么早关门实在让人想不通。“要开始了吗?还是有其他事?”我问他。
“现在当然不开始,阮星绝说要等到午夜刚到才动手。”他关完门,向里面走来。
“那你现在关门?”
“阮星绝说必须关门,他说什么不关门魂魄会逃跑。”
对于他转达的这些稀奇古怪的话语,我不再感到好奇,我没有继续问下去,但我又迫切地想让时间走快一些,这样我就可以亲眼看看这种稀奇古怪的事了。
照平常来看,天色快黑的时候应当是吃晚饭的时间,可是今天房间里连一丝油烟味都闻不到,这种莫名其妙的空空荡荡让我更加饥饿难耐。我拉了拉身边的唐三金,我想问他这是怎么回事,我知道在忍不住饥饿这一点上我们两个是相同。他有些满不在乎地摇着头,然后向里面走去,我望着他消失的背影,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滋味。我把今天这些种种的事件联系在一起,可是怎么也找不到解开谜题的关键。
唐三金走后,客厅里就剩下我和永乾,他躺在沙发上,正在闭目养神。看到他这般逍遥自在,我有些生气。“连饭都没有,你还在这里睡着。”我终于忍不住,所以问他。
“怎么不能睡?饭不给吃,难道连觉也不让人睡,什么世道?”他有些感慨,又有些无奈。
“什么叫不给吃?”我听完他说后似乎更不明白。
“阮星绝啊,他说活人在接触死人的魂魄之前,至少有半天时间是空腹,他说等晚上弄好了再吃饭。”
他一提到阮星绝,我便不再追问,我知道他这么安排一定有他的道理,反正又不是没受过饿,别人都能忍住,为什么我不行,我现在只能这样安慰自己。我问他要不要跟我一起下去,他刚开始拒绝了,没过几分钟,我就听见他又跟在我屁股后边。
“你不是不来么?”我想嘲讽他。
“路又不是你们家的,管这么宽。”他一副**样,笑眯眯地对我说着。然后又走上来,把胳膊搭在我的后背上,趴在我耳边说:“其实,你走了我才发现我一个人很害怕。”我听完后只能哈哈大笑,我不是笑他胆子小,而是笑终于有人和我一样胆小。
我们六个人又挤在那间小小的地下室里,不过不一样的是,这次感觉比上次敞亮,也许是因为地下室的空间被整理出来了,又或许是我感觉到了某种光明的预兆。我进到地下室的起初,心情特别兴奋,但是待了一会,由于没人说话,我的兴奋又渐渐退去,以至于成了现在的闷闷不乐。永乾靠在门后面,他一直在拨弄着自己手上的老茧,唐三金坐在他姑父身边,脸朝着地面,不知道到在想什么。老头子双手合十,面对着那个高大的柜子,嘴里还会偶尔蹦出一两句祷告的话。阮星绝和小谦则忙着检查桌子上的东西,两个人一前一后,一会检查上面,一会又钻到桌子下面。我站了半天,发现没人搭理我,只好自己找了个角落,我学着唐三金的样子,坐在地上,静静地看着眼前这种机械的画面。
外面不断地传来猫头鹰的叫声,它每叫一下,屋子里的人就警惕地抬头看一下。这种别样的安静持续了有一段时间,直到阮星绝问小谦几点了后,坐在地上的人才开始站起来,这一动瞬间就打破了让我觉得窒息的安静。
“再有一刻钟。”小谦回答。我不知道小谦是怎么看时间的,好像他就是那个掌控时间的天神。
“把那把伞拿过来,在上面浇一层菜油,然后再给上面倒一些鸡血。”阮星绝说完后,小谦像个乖巧懂事的学徒一样,很快干完阮星绝吩咐的事情。
“叔,为什么要在伞上面泼油,还要浇鸡血?”我真的不知道这些程序是怎么运行的,所以问阮星绝。
“现在先不告诉你,等咱们弄完了我再好好给你讲。”他猫着腰站在桌子前面,头也不回地说着。我有些丧气,我特别讨厌别人给我埋伏笔、卖关子。
阮星绝和小谦两个人配合得相当默契,阮星绝下达指令,小谦完成指令。我看见阮星绝把小谦准备好的黄色的小旗子插在一个八卦样式的圆形盒子里,然后给里面倒上一些黑黑的东西,接着又把一叠铜钱币穿在一根金丝线里。他把穿好的钱币摆成一条直线放在香炉跟前,从后背拔出一根桃木剑,对小谦说了声“开”,随即又给剑头插上黄字符。小谦听到阮星绝说“开”后,立即把绑在柜子上的绳子向后拉去,只听见砰的一声,柜子重重地摔在地上,接着一股灰尘腾起,地下室里所有的人和物全部淹没在其中。
我知道柜子后面就是丽莎的妈妈,我也能听到它嘶嘶的叫声,但是光线不好,再加上烟尘挡住了我的视线,我现在根本看不清里面的状况。
“小谦,到门口把棱镜打开。”阮星绝转过身对小谦吩咐。
小谦立刻跑过去,几十秒后,一股冷飕飕的月光从镜子里折射到地下室,那角度不偏不倚,刚好照在丽莎妈妈的脸上。丽莎妈妈像是受到严重的刺激一样,不仅整个身子挣扎起来,连声音也变得异乎寻常的大。躲在后面的唐三金瞬间哭着叫了起来,他喊着“姑姑”,嘴里像含着一块石头,我有些听不清楚。老头则站在一旁,拍打着唐三金的后背。
阮星绝把先前准备好的黑色的东西涂在钱币上,然后做了个抛起来的动作,只见八个钱币像被看不见的磁铁吸住一样,静静地停在半空中,形成了一个“卐”的样子,然后他把剑指向丽莎的妈妈,说了声“收”,丽莎的妈妈瞬间就没了动静。老头看到这种情况,赶忙跑上前去,可是走在半路被阮星绝拦住了,我以为阮星绝担心老头会被丽莎的妈妈伤害到,可是后来才看见,原先被固定在墙面的丽莎妈妈的身躯此刻正在化成灰烬。老头被阮星绝扶着坐到沙发上,他努力强迫自己忍住抽泣,但还是会表现出很伤心的样子。
小谦把东西大概地收拾了一下,我帮他把那张放着各种器具的桌子搬到地下室外面。
我和小谦再次进去到地下室的时候,看见阮星绝脸上洋溢着笑容,我知道这是成功后的喜悦。“来来来,现在咱们有时间了,我给你讲讲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阮星绝看着我说。
“先生,能不能先接受我的感谢。”老头突然站起来准备跪在地上,阮星绝立刻拦住。
“您这话说的,我在你们家白吃白住,我还没感谢您呢,您到先感谢我,于情于理都是我的过失啊,再说这不算什么大忙,您就当是给了我一个积德的机会。”反正我知道,如果换做是我,我肯定说不出阮星绝这种客气又不失感情的话的。阮星绝见老头也很开心,便接着上面的话题说:“先回答你第一个问题,僵尸虽然不是正儿八经的鬼,但是它们是一个系统的。区别就是僵尸的魂魄需要一具尸体依存,而鬼不需要尸体依存,鬼只有魂魄,而且是充满暴戾之气的魂魄。既然僵尸和鬼是一个系统,那它就免不了及贫贱、灾祸、衰败、悲哀、耻辱、惨毒、霉臭、伤痛和病死这十八黑于一身。”
“哎,先等一下,怎么成了十八黑了,刚才我明明听见你只说了九黑啊。”永乾打断了阮星绝的话。
“你把这九个分开是不是就成了十八个了?”小谦也插了一句,看来他也算是个职业分子了。
“咱们接着说。”阮星绝并没被打断,“了解了鬼的属性,咱们就容易多了,俗话说的好,对症下药才能治好病,我们知道了鬼有这些特点,我们就可以通过刺激它的这些特点来诱发它的魂魄向我们靠近。其实一般情况下鬼是还怕人的,我们激怒了它,它就会向我们靠近,等它靠近了,我们就有办法制伏它。你刚才不是问道为什么要给伞上涂抹菜油和鸡血,我来回答你,伞是为了遮挡我的阳气,图上菜油和鸡血是诱饵,就像钓鱼的时候给鱼钩上面挂蚯蚓一样,这是一个道理,咱们用的就是以血引血的办法。再说棱镜,僵尸喜好阴暗潮湿,不喜欢白昼和光明,借着棱镜引过来的强光可以让它们失去知觉,就像人有时候会因为某件事情突然麻木。那些钱币是用来增加光照效果的,月光是冷的,钱币散发出来的是金色的光,两个融在一起就会很有阳性,而且“卐”字的图形很有能量,除非是成了精的僵尸,一般僵尸很难抵抗这股力量。最后是桃木剑,你看到我在上面挂满了黄符,这是茅山术士的奥秘,不能讲,但是你只要知道这些黄符对僵尸很有用就行了。还有楼梯上的那些小旗子,作用和黄符的作用一样。另外永乾做了一把桃木矛,我放在桌子后面,大家可能都没有看见,其实这矛一直指向那具尸体,只要魂魄被逼出来,它就会贴在矛尖上,最后我会把这些魂魄送走。”
对于阮星绝说的这一大段我似懂非懂,原因很简单,我只不过是个平头百姓,对僵尸保持恐惧,更不用说是捉僵尸的这一套了。但有一个问题我觉得我必须得问清楚。“大哥,那上次在槐山村为什么不见你用这种方法?”
“问得好,第一,这种办法太麻烦,它们成群结队,等我摆好阵势了,可能也早被它们吃掉了,第二,我发现它们不是这种僵尸,我那些传统的方法不起作用。”阮星绝擦了擦脸上的汗水,并让小谦把落在地上的丽莎妈妈的灰烬收集在一个小盒子里递给老头。
老头接过盒子,那一刻说不清楚是高兴还是难过,他什么都没说,一个人向外面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