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行驶在雪地上,碾出酥酥的响动,风吹着马车,发出撕拉撕拉的声音。
有两辆马车,前一辆载人,后一辆载物。马夫赶着车,载人的车的帘子被风吹开,里面坐着一个妇人,怀里抱着一个婴儿,载物的车的帘子也被吹了起来,露出了几个箱子。
钱冲忽然觉得有些眼熟。
今夜无月,更无月色,所以屋子里有些冷清。
细细碎碎的声音在这片安静中听的让人顿觉刺耳,木讷拉着画卷一端,另一端便铺在了桌面上。
马是好马,人却不是。不是骑白马的都是王子,也不是唐僧,更多的是马贼,杀人的马贼。
冷冽的气息自此传来,马贼们很兴奋,就像恶狼看到了美味的猎物,他们嗜血,他们冷血,他们热血,柴刀在他们的手上挥舞着,吆喝声从他们的嘴里传出。
钱冲觉得这些人很悲哀,因为呐喊便意味着恐惧,更因为他们恐惧,还做马贼。
钱冲觉得有些发冷,有些无力,尽管他此时已经满头大汗。
当那匹骏马出现在雪原上时,他总算明白这场面为何如此眼熟,因为骑在马上的人就是他。
那是一段只属于他的记忆,黑暗,让人恐惧,无边无际。
浓厚的硝烟味儿再次传来,里面夹杂着些许香味,香味儿他也很熟悉,只是一时道不出名字来。
钱冲扭过头看向少年,少年笑意吟吟,倾国倾城。
画卷猛地铺张开来,尽头是一把短刀,少年左手执卷,右手抽刀,身体微向前倾,刀芒便向前刺去,刀锋上闪烁着寒光,没有一丝阻碍,便刺进了钱冲的腹中。
少年出刀的速度不是很快,但却是最佳的时机,或许钱冲还有足够的力气去阻挡,但是他没有机会,也没有时间。
“嗯?”
出人意料的是少年的刀还没有刺入一半便被钱冲坚硬的皮肉挡了下来,少年的眉头微微皱起来,手上的动作却依旧继续。
抽刀,刀落,既然无法刺进去,那便拔出来,短刀落在了坚硬的石板上,清脆的声音落在了石板上,短刀落在了地面,带来了斑斑血迹,所以,血液流了下来,红的发紫。
整个大陆最强大的两个国家,其中一个位于大陆北方,是大赵,而另一个就是南唐。
南唐强,强就强在他的军队,强就强在他的军人,大陆上每一个国家的军队的士兵都是由武修组成,而南国,每一个士兵都必须武体双修才行。
钱冲是个南国人,武体双修,也是。
“想听听我的故事吗?”木讷涂在短刀上的毒已经随着血液布散至钱冲全身,倒在一边流血,钱冲的意识渐渐模糊起来,他感觉自己的伤口有些痛,他突然想找个人说说话,即使这个人现在要杀了他。
“我是个孤儿,我有一个妹妹,比我小了一岁。”钱冲说着,自言自语。
“我们是南国最底层的普通人,我和妹妹相依为命,过着世界上最普通也最幸福的生活。”
“我们的家在南国的最南边,那里有海,有鱼,有沙滩,每天我出海打渔,妹妹在家里,日子过得很乏味,也很无聊。”钱冲觉得伤口很痛,蜷缩了一下身子,用着嘶哑而低沉的嗓音继续说道。
“这样的日子一直到我十五岁那年,平定西凉,我参军。”
......
“军队里的日子很苦,战争几乎每天都在,所以每时每刻都会有人死去,有人战死,有人累死,还有人饿死,硝烟,战火,然后打仗,然后死亡。”
......
“从军五年,战争也持续了五年,流泪,流汗,流血,看人死亡,敌人或者同伴,一直到麻木。”
“我原本以为一切都已经结束了,尊严,幸福,那都是属于贵族的东西,我努力了多少,哈哈,什么都没有!”
“什么都没有!哈...哈哈...什么...咳咳”惨红发紫的鲜血从钱冲的口里流了出来,一块一块的。
“后来呢?”木讷第一次开口说话。
“我杀了那个府上所有人,然后一把火烧掉了那里,再然后从南国的最南边,一直逃到了南国的最北边,然后出了南国。”钱冲咬着牙,里面的黑色血块也粘在牙上,“哈哈,我厉害吧!哈哈!”
木讷觉得他很可怜,和自己一样可怜。
“哈哈......”
木讷听着笑声,脸色有些苍白。
“凭什么啊!”钱冲就像个疯子,更准确的说是一只发疯的狗,冲了出去,向着木讷,连木讷也没有想到钱冲竟然还能够做到这样,那双手向前而去,刺向木讷。
钱冲脸上的狰狞很恐怖,就真的如那地狱里的魔鬼夜叉,他的那双眼没有带着点点生气,却在黑暗里,闪着黑色的光,燃着黑色的焰火,那火与光,仿佛是希望一样,驱动着钱冲。
木讷的脸色更加苍白,他杀过很多人,自他能杀人开始,可他从来没有离死亡这么近过,钱冲那双锋利而奇怪的手更确切的说是爪子从他的脸颊边呼啸而过,他看到钱冲的眼,看到眼里的黑暗与光明寂灭,黑色的血液檫在了他的衣服上,还有那黑色的血块,钱冲就这样死在了他的怀里。
钱冲的身上散发着及其难闻的恶臭,就像被烤焦的死猪皮毛,木讷觉得这味道很恶心,便拖着钱冲的尸体,从厅堂到走廊再到院子,最后呆在井边,然后扔了下去。
咕咚一声从井中传来,像极了一块大石头落在地面上。
血迹从屋里到到屋外,长长的勾画出一条路。
木讷看着路,他笑了,他觉得这十五多年从来没这么开心过。
木讷又看了看路,他走了,他觉得这条长长的血路是那么的恶心与难闻。
一场看似平常而有点惊心动魄的杀人与被杀的故事便发生在了这间血腥而污垢的院子里,窗外,墙外,这天发生的事不知觉中改变了卞城许多,唯一没有改变的是那尊厅堂里的弥勒,它的笑依旧。
钱府里闪着红光,就像是里面挂着一盏盏红灯笼,事实上也确实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