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考还有40天。
灰色的天空淅淅沥沥飘着细雨。街上的车辆川流不息,我突然驻足,怔怔的望着不远处一辆黑色的保时捷。
它拐了个弯,车灯迸射出的光打在我的身上。金色的光中雨丝如线跳动着,折射出七彩碎光,像彩虹般绚丽。
好在,他还没看到我,我闪到一边。
我冷冷的看着那辆车停好,然后,下来了一个男人。
西装革履,头发梳成一道亮丽的风景,一副成功人士的样子。
这个男人我认识。怎么说呢,他是我最敬仰的人。
他叫席斌,要是按我的年龄来推算的话,他应该25岁了。是我曾经的老师。
他今天突然来找我的理由是什么?
他下了车,四处看了看,最终目光停留在我的方向,很明显他的眼睛眯了眯,犹豫了一下,还是走了过来。
“呃……夏天,你怎么在这里?”他离我还有五六步的时候,表情是很奇怪的,到了我面前,才挤出一副假兮兮的笑,面部表情显得很僵硬。
“我怎么在这里?我为什么不能在这里?”我也挤出一副假兮兮的笑,不过并没有他那么假,但是我还是笑着说。
他一时不知说什么,面部表情马上消失了,换上了一副略有狰狞的表情:“怎么,不应该招呼一下老朋友吗?”
“朋友?你谁啊,凭什么说我是你朋友啊,你算老几啊?”我也不装了,轻蔑的表情像是从地狱里冒出来的一般。
他狠狠的盯着我许久,然后二话不说就一拳砸过来,我侧身闪过,然后也挥拳反击,正中他的鼻梁,顿时,一股血从英俊的鼻子里湍湍流出。他一踉跄,后退几步,用充血的眼睛瞪着我,但是不说话。
我却笑着逼近他:“席斌,这么多年了,咱俩的恩怨也该好好了了了吧”
“别过来!”他大叫起来,“我今天来不是跟你吵架的,我有正事要谈!”
我愣了一下,但是却没停下脚步。
他看我没有放过他的意思,一把打开手上的公文包,掏出一厚沓的纸,一把擦干净快要流到嘴角的血,狂笑着说到:“哈哈哈,不知道吧,你的芯片续疗文件是我签的,如果我不签字,你就等死吧,哈哈哈!”
我冷冷的看着他,突然笑了,“席斌,咱俩也算老交情了,你没必要用一张废纸来威胁我吧。”
他眼神一滞,随即气势便衰了下去。“你是怎么知道的?”
“第一,我清楚你的为人,你是不会因为来威胁我而会跑这么远来找我,第二……芯片续疗的文件,我老爸托付给了一个熟人。”
他怔怔的看了我一眼,然后突然再次狂笑起来:“哈哈哈哈哈哈!”
我微笑的看着他:“别笑了,这次失败不用让你这么伤心吧。”
他缓过神来:“夏天啊夏天,你还真是老样子啊。哈哈哈。”
我认真的盯着他:“说说吧,这次来到底有什么事?”“其实也没什么,只不过你老爸让我过来给你当家教,把你带到中考……”他又擦了擦鼻子上的血。
我无奈地说:“老师,你不至于非要用这玩意跟我开玩笑吧。”他笑了笑:“从鼻子里拿出一个小胶囊说到:“真是,这玩意也还挺好用,我就知道你一定会打我的鼻子,哈哈,果然被我猜到了。”
真是,快奔三的人了,居然还这么没正经。我也无奈的笑笑:“老师,什么时候你也能带文化课了啊?”
他得意的看着我:“切,小看我了吧,别看你的散打是我教的,那可不是我的主业。哎呦,还别说,你打的还真疼。”
“呃……”我无奈的摊摊手:“没办法啊,是你教我的攻击别人的时候就要快准狠……你该不是忘了吧。”
他干笑几声:“好啦,走吧,去你家,记住啊,以后不能拖欠农民工工资哈?”
我领着他到我家,夏冕不在,于是我就把他介绍给了樊卿,这两人很意外的一见如故。这时夏泠跑出来了,歪着头冷眼看了半天才说:“你……是谁啊?”
我笑着解释:“表妹,这是老爸给我找的家教,把我带到中考。”
“哦~”夏泠意味深长的“哦”了一声就跑回房间去了。
席斌看了半天,才露出一副哭笑不得的表情:“这是你表妹?和你长得还真是像啊。”
我还没说话,樊卿抢上前说道:“那……席老师,你住哪里啊?”
“哦,我在你们家附近租了一间公寓,以后来你家就方便了。”
这俩人还真是对口味啊,我看着席斌和樊卿勾肩搭背的走回房间,不由发出一声轻叹:我还真是不会对人胃口啊。
暗自自嘲一番,我也回了房间。
最近看到罗显和狄谦在一起学习,看起来挺欣慰的,但是看到一幅其乐融融的情景时,我就会想起高辰。
唉,高辰啊!
距中考还有35天时候,我跟着高辰妈妈去看了一次高辰,他还在医院里。
由于中考时冲击那一次的刺激,高辰的病症加重了,他已经从相对自由些的轻症病房转到了很限制自由的重症病房。
我们过了两道铁门,才进了重症病区,在一个狭小的空荡荡的接见室里,等来了由看护陪同的高辰。
高辰胖了许多,白了许多,却不显得强壮,仍是很虚弱的样子。他目光呆滞,还能认得人,虽然不说话,但能看出她知道我是夏天,只是他感情淡漠,对我毫不理踩,对他妈妈也没有一样亲近的表情。
他妈妈歉意地小声对我说:“药物作用,你别怪他。”
我怎么会怪他?我只想哭。
因为事先医生有嘱咐,要少说刺激他的话,我跟高辰没有说多少话,我只是嘱咐他安心养病,等他病好了,我陪他去野外玩,我们去野餐,去放风筝。
高辰始终一言不发,后来时间到了,看护带他走,他十分听看护的话,看护对他说了声:“行了,走吧。”
他就站起身,不看妈妈,也不看我,眼睛盯着正前方,自己说了声:“起步——走!”
然后迈着挺标准的正步走出了接见室。
我和高辰妈妈的眼泪刷地就流了出来。
唉,高辰啊!你这是何苦呢?
看见了高辰,就让我想起他刚开始的时候。那个时候的他可不是这个样子的啊。
那天下了课间操,在操场的角落里,高辰忽然凄惶地拉住了我的手,他的手冰凉得让我直想打哆嗦。
“夏天,夏天,怎么办呀,我整天头痛得要命,看不下书了。”
“怎么回事?”我惊道。
“就是头痛啊。”
“你病了?那我陪你去看医生呀。”我摸了摸她额头,不烫,只凉。
“我去看过,拿过药,开始时管用,可现在不管用了。”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瓶给我看,上面写着“芬必得”,是治头痛的,我知道,电视上有广告,我有时候看书看得头痛了也吃吃它。
我说:“这药挺好的,我吃过,管用的。”
高辰说:“我一直吃它的,吃好久了,可上个星期它忽然不管用了,我都有一个星期看不下书了,只要一看见书上的字,就头痛得要命,不看书的时候,却不那么痛,可以忍受。可是一看书,就疼得无法忍受。你不要告诉狄谦。”
我急道:“那你要去看医生啊。”
高辰眼泪在眼眶里压着:“我害怕。”
“别怕,我陪你去。”
下午放学,我陪高辰去了附近一个小医院,一个老医生在听了高辰述说病情后,没为他做任何检查,把拿在手中的听诊器收进衣袋里,说:“回家让家长带你去大医院的神经科看医生。”
我在旁边怯怯地问:“阿姨,那您说他是什么病啊?”
医生神情笃定地说:“神经性头痛!学习累的。我这里每年都会见到几例这样的病人,都是学生!”
高辰的脸刷地苍白如纸,我也吓得收紧了心,我们知道一点这种病啊,每年学校里都有因这个病休学的,这是一个与一个人的生命无碍却很难缠的病,几乎所有得了这个病的学生都要休学。
高辰的手抖得像风中的叶子。
高辰又瞒了一星期,他嘱咐我不要告诉他妈妈,也不要告诉狄谦,他说他能坚持住,他不愿去大医院看神经医生,因为他知道只要去了大医院他就完了。
他还坚持着学习,还坚持着每天深夜学到凌晨三点钟,还坚持着每天打电话监督狄谦。
在这一个星期里,我们进行了两次模拟考,高辰的成绩摧枯拉朽般地掉了下来,令人们都不敢相信,他一次是班里第二十五名,一次是第三十九名,简直是兵败如山倒。
狄谦急得问完她又问我:“怎么回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老师也急得问:“怎么回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而此时高辰正在惨不忍睹地忍受着剧烈的头痛,泪流满面。
高辰终于拗不过病痛,还是请了假让妈妈带着去看了医生,鉴于他的病情,医生强烈建议他休学,哪怕只休三个月。
但不可能的,高辰不可能休学三个月,一个月也不行。他只休息了三天,就又来上学了,他的两边太阳穴上贴着橡皮膏,不知是谁教他的土办法,当然不会解决问题。
高辰接受了医生的一些建议,暂时放弃了夜里的延时学习,多休息,他又把医生给他开的药量加倍地吃下去,竟真的有所好转了,至少是能够坚持着不休学了。只是他的成绩仍然在掉,已经排到了班里的五十来名,这样的成绩即使他能坚持到中考,也难说有多大的意义。
他变得沉默寡言,自小提琴走后,我在班里的成绩上升为第一,而他的成绩继续下滑,这让他越来越不愿与我交流,最初他是动不动就跟我发脾气,后来变成了淡漠,不爱理我。
下课,高辰缩在自己的座位上,不动,别人都出来进去的上上厕所,喝喝水,吃点零食,活动活动手脚,他却一动不动,有时盯着书发呆,有时盯着桌面发呆,有时捧着脑袋,那是他的头又开始痛了。
我心里替他难过,走过去,站在他身边想陪陪他,可也双方无话。他忽然抬起了头,背诵了一句诗:“‘坐地日行八万里,巡天遥看一千河!’你会背这句诗吗?我从三岁时就会背这句诗,是我老爸教我的。
这句诗的意思是,因为地球的自转,我们坐在地上一天就能走八万里,你看我就坐在这里,一天就能走八万里,你跑得再快也追不上我。我三岁就会背诗,你会吗?你有什么了不起?”
我有些莫名的恐惧,默默地走开了。
最后就像现在一样,成为了一个我都不认识的精神病人。
我叹了口气,打开电脑无意间翻出了我以前的日记:
今天,2011年3月8日,我开始换一种方式写日记。
我写日记始于小学三年级,最初为应付老师的要求,天天写牵盲人过马路或者捡到零钱交给警察叔叔。95%的同学受不了每天要做好人好事的折腾,日记都记得半途而废。
最初坚持下去是因为日记本上趴着一只猫,第一个日记本是小默给我买的,封面的猫眼光柔柔的,象一个乖巧的女生望着我。
我每天习惯于对这双眼睛胡写乱划或者一本正经谈点感想。这么多年来,我所有的日记本上都有这只猫的眼睛,这只猫即将从货架上淘汰的时候,我买了半纸箱,现在还剩二十多本没用,我想拎上飞机,被陶经理截下了。
陶经理说:“夏天你饶了我吧!”一个上午,他陪我收拾了七个行李箱。陶经理非常美国式地耸耸肩:“我见过最拖泥带水的女士出门也只有四只皮箱!”
我把他晾在一边,继续东挑西拣。他吹着口哨出去了,两个小时后他溜哒回来,递给我一台联想手提电脑,“换个日记本玩玩,送给你作礼物。”
我白了他一眼:“今天是妇女节,搞清了对象再送礼。”不过,这台联想我还是很喜欢,精巧华贵,流动银灰的光泽。
日记上的猫也没有丢掉,陶经理麻利地把它制成了电脑桌面,开机,它两眼烁烁瞄着我,依旧是一个女生的表情。
所以,上飞机时,我的心情几乎和天空一样蔚蓝。
我现在用的电脑就是陶经理送给我的那一台,陶经理是我从小陪着我长大的一个忘年交,现在的话,他应该快40岁了。
我关上电脑,走出房间,就看见夏冕刚进房间。我指了指樊卿的房间,他马上放下手中的东西,进了房间跟席斌去叙旧了,我再次被忽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