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晚上回家一算帐,我发觉自己面临牛皮吹破的危险。一万五不是小数目,放在西部够一个精干的男人拼搏两年。
我赤手空拳而且钞票搁在手里向来是开闸放水只出不进,老妈给的信用卡里只剩3000块钱,这一年我不可能再向她讨零用钱。
我唯一的财产是外婆去世前留下的一张四千元存单,当时是一笔不菲的遗产,差不多是给我预留了四年大学学费,可在银行存了十年早已缩水,现在连本带利也只够美美接受八个月培训。
赶到家里,美美已经在家门口等着。她穿的衣服大概是自己做的,不象她说的那么好看。肥肥的裤子,棉布上印着大红花朵青枝绿叶,整个一乡下妹子进城的模样。
她见我盯着大红大绿的裤子,还自我感觉良好,“这是J省染屋手工织的土布,现在正赶时髦,可值钱了。”
她穿什么我已无心计较,我尴尬的是那一万五没法凑齐。估计她手里的钱也只够吃饭,凑不了一个零头。
我支支吾吾说,可不可以先交一年的培训费,剩下的我每月交一部分,保证在一年内缴清。
她如同扎了一针的气球,表情灰灰瘪下去,低声说,这不太可能。
报名时,卡丹奴培训中心的业务经理也这么说。
“这不可能,你们是未成年人,没有信用保证。
这个能讲流利汉语的法国佬毫不通融地耸耸肩。看来只有等凑齐费用再来。我们告辞时,法国佬的目光扫到美美的裤子。
“对不起,请等一等,”他托起下巴若有所思地围着美美转了两转,象嗅到一块险些忽略的古玩。
“你自己做的?”他审视着美美。
美美紧张地点点头。
他取过一件背心式的宽松小褂,请美美进里间把粉黄的上衣换掉,系上漂亮的小腰带,配一顶苏格兰草帽。美美在他手上打个转,再出来让人两眼一亮,那条肥大的土布裤子被小褂和草帽一衬,顿时变得裙裤一样飘逸,红花绿叶两种水火不容的色调组合成大俗大雅的民族风味。
卡丹奴确实名不虚传,整个过程点石成金。
“潜质不错,身材一流,裤子再肥一些效果更好,”法国佬笑容可掬对美美说,“成交了,欢迎你加入卡丹奴!”
从卡丹奴出来,美美满脸绯红,抓紧我的手,夏天,有机会我会成功的!一定会成功的!
我使劲点头,心里一边兴奋一边发愁,成功就意味着我即将度过十八个月锈得挤不出一滴油的日子。
夜间上网无聊地进聊天室溜哒,发现安居然在线,打字的速度比平常慢半拍,显然心绪不佳。
我送过去一个不要悲伤面包会有的问候。
她啪地回了一个两眼圆瞪的图像:“小猫,你怎么知道我今天很霉?”
“我能掐会算,善解人意。”
她嘿嘿笑了。“几天没见,在忙什么?”
“帮一个女孩子跳出火坑。”因为藏在ID符号后面,我就忍不住无所顾虑对她说实话。
“蛮崇高的嘛!”安以为我开玩笑,“一个英雄救美的故事,接下来你是不是要告诉我那女孩子沉鱼落雁闭月羞花?”
我敲下三个字母:YES!
“还真有这回事?有点早恋的危险喔,”安一本正经起来,她知道我是中学生,“猫猫,真要有这种倾向别忘了及早回头悬崖勒马……”
她居然跑到网上做思想工作,看来校长今天的谈话是重症下猛药,效果立竿见影。
“这么说你挺反感早恋?”
“不是反感,是反对。”
我小心翼翼地问:“那么你是否有过早恋经历?”
她瞪我一眼,点出拧耳朵的动作把小猫揪得哇哇叫。“对女士说话不能这么没礼貌!”
我举手抗议:“你这是不敢讲真话!”
“我希望你尊重别人的隐私权,”安说,“不过,我还是可以告诉你,念高中时我确实爱慕一个会弹吉它的乐手,还险些为他离家出走。”
“后来呢?”
“结局当然和别人早恋一模一样,萌生发展再被扼杀,老师整天苦口婆心,我妈当时恨不能把那个歌手杀了,那种乱糟糟的日子不说也罢。她们越逼我就越是觉得孤立无援,不想离开那个乐手。最后一次我在深夜出走,被一场大雨又淋回来,大病了一场。病好之后我就跟那个乐手分手了。”
“你妥协了?”
“不是,我无意中看到他为买水果短斤少两和小贩纠缠不休,还气咻咻揣了一个橙子。那一瞬间我的初恋就结束了。你看,早恋就是这么虚幻脆弱,一捅就破。如果不是父母和老师那么张牙舞爪,我可能早就醒了。”
时钟指向零点。安不想在这个话题上走得太远,打出一串886。
安断线离去后。我对着电脑发了一阵呆。安的故事让我想起自己的一段经历。几年前,我去城市渡暑假,就为父母间那点破事,回到小默巢里我就出走了。我乱闯了两天也没跑出城区,后来饿得受不了只好回去了。当时也下着大雨,老远就看见小默撑伞在楼下站着。她不知站了多久,全身被雨浸得苍白。她好象料到我一定会回来,一句话也没说,摸摸我的头就带我上楼吃饭。从那时起,我就变得异常沉默,我已经懂得很多事语言无能为力,其实一个动作就能做到。
后半夜雷声滚滚,我一直睡不着,想去街上走走,却一直无雨。
夏冕去H省了,听说是因为要去参加学校的实习实验,一个月后回来,这对我来说真算是一场长假。
我现在每个月要向卡丹奴缴400块,生活水准直线下降。夏冕从H省回来,发现牛奶没续订,冰箱空空荡荡,没修剪的花木茂盛得超过瘪三的头发。
“你都干了些什么?”夏冕震惊地望着我:“钱都花光了?”
我不吭声。
“怎么花光的?”他还穷追不舍。
我斜眼瞅着她:“你不是说过老妈交给我的钱怎么用你不管吗?”
“夏天你……”他气结,恨恨地说:“可我也说过,用完了你得自己挣。”
“是的”我说:“所以我想把钟点工辞了,你把工钱付给我,课余我来烧饭做清洁。”
夏冕一挥手就把我解雇了,他说你干这个不称职,有本事就滚到外面去挣!
也只能到外面去挣。几天来上学放学我一直留心路边的招聘广告,一无所获。一个初中生,每天刨掉上课和复习,剩下的时间零零碎碎,班上好些同志花钱的工夫都没有,何谈挣钱。
他们准备组织一个学生长跑队,要求长跑队员每日清晨穿着三A牛奶的广告服沿街跑10000米,报酬是每月300块。创意不错但应者廖廖,钞票太少,劳动强度却不小,一年下来够在地球上绕半圈。
我还没报名,他们就看中了我,说我的身高非常适合做长跑队的旗手,如果我愿意扛着旗跑,每月还可以另加150块。
我当然乐意,马上跟着去公司签约领广告服。衣服真难看,前胸后背印着两头笑眯眯的奶牛。我把四头牛往身上一套,几乎是一路哼着歌回到家里。
刚进门,就接到美美的电话,说明天是周末,想约我去书店买几本时装杂志。我问是不是缺买书的钱?她说不是。我说如果不是缺钱我就帮不上忙,我没空。
今天清晨,我按时赶到三A公司。长跑队一共18个人,除我之外全是父母下岗的宏志班学生,跑起来一付忍辱负重的样子。我们沿着外滩扬起三A旗招摇过市。跑过五六个站点,我已经摇摇晃晃了,累得要趴下的时候,我看到头顶飘飞着一根羽毛。
这让我想起《阿甘正传》里那个在美利坚两端跑来跑去的傻瓜,他是为一个女人奔跑,我同样疲于奔命,却不是为了爱情。这么胡思乱想就到终点了,个个人仰马翻。
这一程差不多跑了13000米,一个叫黑皮的小个子把公司发的早餐费从牙缝里挤下来,饿着肚子跑步,一停下来他就哇哇吐酸水,突然蹲在护城河边呜呜地哭。
赶回小区,一眼看见美美在小区门口晃来晃去。我摇摇山地车铃铛,她跑过来把上周我给她的几张钞票扔在车篓里。
我拧着眉说,你这是干什么?
“我就是想告诉你,我可不愿意可怜巴巴讨你的同情,”她愤愤地说,“如果你以为我找你就为了要钱,你就错了!”
看来她是为昨天的电话生气。我无可奈何扯扯身上汗湿的广告服,她猛地刹住愤慨,两眼亮闪闪:
“你在为我打工?”
我说你去买时装杂志吧,我真的没空陪你。
她一下子温柔起来,轻声说你的眉头怎么老出汗?
她伸手来擦,我轻轻闪开了。
我不习惯她用这种眼光看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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