壹
东方角楼上的蒲牢巨鈡又一次响彻天际,与黄昏交染成春日即将逝去的浓彩画卷,也许千年以后,这座雄伟壮丽的秦王宫将在岁月的摧磨下化为粉末,消失于这片广阔无垠的中原大地上;然而只需蒲牢还在,华鲸敲击下的巨鈡再次鸣响之时,一切会回到原点,属于风尘中的朝代会再次显现在脑海。
不知有谁会记得,曾经有位身着群青的少年,牵着一袭赤烈裙襦的散发女子,疾步行走在高墙封闭的复道上。无言以对,却心照不宣,不愿打破此时的宁静,更不愿道一句“原来是你”。
然而连傻子都能觉察到君上的用意,这名帝王之子怎么会不晓得,御川再受不了沉默。
“为了个埙,值得吗?”她不会说任何感激的话,从他拉着自己众目睽睽下离开大殿的时候,她的命,就是他的了。
“为了吹埙的人,值得。”没有起伏的话语,在没有任何表情的人的口中沉淀。他本以为,这是一个局,为了布局的那个人,他甚至可以牺牲性命,却没有料到除了帮助那个人以外,自己竟然会这么渴望的去拯救另一个人,若这一切不是那个人告密,若这一切不来自于权术的阴谋,而是一场普通的挑选奴役,他想,那个人会做出同样的事情。
绝不动情,是那个人对自己的要求。
当自己与那人约定了这份壮志之时,便知道,最后的最后,待尘埃落定,那人是不允许自己与他一道坐拥胜利的,等待自己的,也许是倾尽所有后的五马分尸,可他子婴还是心甘情愿去牺牲掉自己所能贡献的一切,来助那人完成心愿。也许是苟延残喘的自己在一次月圆之际,瞥见归国后教自己吹埙的那人月光下孤寂的身影时,便下定了决心奉献这颓然无趣的生命。
如果不是一个真正孤独的人,又怎么会有如此宏愿,连天地都为之倒转,日月也能够错乱,他站在众生之上翩然起舞,自己也将成为他脚底坚固城池的基砖。用伟大的基业来填补空白的人生,那人,在某种意义上来讲,是多么的可怜,宿命的浓墨给他描绘的是永远无法愈合的伤痛。
身后的女子,实话来讲,印象已经不深了,自己又是因何在瞥见她颤栗的身躯时,会情不自禁的同情她,自己明明,不是一个容易发善心的人啊。也许,是她太过脆弱,在这乱世之中,朝野之中,连一点点的自卫能力都没有,就像从前的自己...也是政治斗争中留下的残缺品。
从什么时候开始,自己学会了多愁善感,子婴这样问自己。
冰冷的两只手,再如何紧牵,结果无可厚非。
思绪漂浮在黯淡下来的夜空中,两人行走在通往公子府的小巷子;拉回意识的子婴问:“不介意与一位有名无权的王子住在一起吧。”
身后的人,下意识加重了手的力道:“作为公子的奴仆,我已得到公子最大的恩惠,请公子不要再折煞奴婢了。”
“教我吹勋吧,御川。”前者的语气,从未有过的温柔。
“公子唤我什么?”楚御川的心被狠狠敲击着,三年....整整三年...从未有人问过她的名,如今被这样温柔的声线呼唤着,有些东西,开始慢慢溢了出来。
秦国公子转过身去,觉察到身后的人眼中那名为感激的眸子里闪烁着什么,几乎是本能驱使,子婴抬手,大掌遮住了那双璨若星空的眸。“不要流泪,记住,你我从今天开始,失去了哭泣的权力。”少年黯淡的眼神中似乎也有东西在呼之欲出,然而他选择了麻痹自己。
不想再一个人,受够了岁月的无情噬咬,不想再孤独,那不该是两个善良的孩子承受的折磨,至少,让他们彼此依靠,相互取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