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尘堆砌的苍穹,忽地飘起悠悠鹅毛,枯枝烂叶点缀的穷乡僻壤被其渐渐掩盖,冬日的凄凄,终是要披上银装。
疾驰的马车如同秃鹰盘旋在天险峻岭,突兀如世间的唯一生灵;过了函谷关至北,一路颠簸终于走上了官道。
“咳....咳咳......”
马车内的声声急喘的咳嗽,惊醒了闭目养神的老者。
“姑娘醒了?”老者为疲惫之人裹好狐皮。
“先.....先生....”干裂的唇泛着层层白皮,血肉依稀可见,干瘦的女子艰难起身,呼唤着她的救命恩人。
“姑娘莫起,尚需躺着休息。”老者掏出羊皮水壶,俯身为虚弱的人递去。
终于得到了水分的滋润,干瘦之人的脸色终是恢复点生气。
“先生与子婴并无渊源,先生为何救我?”女子定睛老者问。
“呵呵...你从何看出老朽并非子婴所托?”老者眯起眸子,轻扶胡须。
“原因..有二....咳咳...先生知道御川乃是子婴奴役,提及子婴御川必定同意出狱,然而先生既然拼死搭救却又一再掩饰子婴下落,是因为先生并不知子婴身在何处...先生随口说的魏国,即是先生的第二个破绽,魏国与秦国世仇百年,又国土相连,若是逃窜子婴必定先去齐国或是楚国,再者,先生有所不知,子婴与魏国是有私仇的,这点只有御川知道..先生,是魏国人在秦为官,潜意识的谎言会选择故土。”
“御川姑娘真的是细致入微,虚弱至此,依然能够探人是非。”老者渐渐睁开清澈的眸,点了点头,向御川投去赞许的目光。
“先生过奖了...咳咳,那么先生因何原因搭救御川?”女子道。
“故人之女,又为何不救?”老者的眼神探向车窗之外,随着窗外大雪纷飞,他的目光渐行渐远。
女子的眼睛,慢慢瞪大。
壹
马车最终随着官道走进了繁华城镇之内,街市的嘈杂之音,唤醒了熟睡的御川。
掀开车窗,向外探去,大雪纷飞之中百姓买卖孩童高歌一片欣欣向荣之际,不似秦国建筑风格的石屋建筑令御川不由心生疑惑此为何地。
“此乃魏国旧都安邑。”闭目中的老者,似是体会到了女子的躁动。
“安邑?”御川忽地大惊。
老者点了点头。
“是商君带领五万秦国新兵大败魏国二十万大军之后迫使魏王迁都大梁而去的安邑?”女子激动至极。
“怎地,御川姑娘对秦魏历史也有了解?”老者瞥见女孩脸上露出了孩童般的兴奋。‘终于像个孩子了’,这是老者的第一想法。
“岂止了解,不满老先生,御川自幼听父王讲述孝公商鞅打破六国卑秦局势,十年之间,变法力行,彻底改变了秦国的命运。御川打小,便以商君为榜,商君乃御川心中之神明。”御川的神情是从未有过的激昂,仿若在讲述着最为骄傲的过往,这是一个后人,对先人的崇敬;她明亮的眸子中闪烁的光芒宛若冬日清晨西方最为闪亮的启明星。
“你可知,商鞅最后作法自毙吗?”老者若有所思道。
“我一直认为,那是商君最好的归宿,法家与诸子百家不同,他是真正的实践,诸子百家各有各的理论,却吱吱空谈,哪个可以用来治国?只有法,能强国,能强兵,能强民,历代变法者有谁不是惨死?商君为法而死,他便化为法之神明,永远活在法之中。”御川的目光,深邃而凝重。
“法亦在诸子百家之列,即是诸子百家,必定有其欠缺的地方,大周速来以孔儒之力治国,又有何不好?”马车之内,一位老者竟然与一个小姑娘侃侃而谈了起来。
“先生可知‘诛行不诛心’?”御川问。
“略有所闻。”
“大周历来就是因为封王封候,将土地都封了出去,就是因为赏罚不分明才会致使各诸侯国之间相互征讨,法家就是讲究公平,这才是真正让百姓看到的,体会到的,而非墨家神明之说,儒家的君子乎不君子乎,国家,乃是道德的基本,没有了国家,要道德有何用?孔夫子,也不过一介庸俗。”
“竟未想到,御川姑娘女流之辈,这番吞云吐雾之豪气,远超各国士子,若御川男儿身,岂不是要翻江倒海?商鞅复活?”老者眼中充斥着满满的笑意,不住点头。
“先生过奖了,御川曾梦想着为楚国变法,然,介成了泡影,再来不及了。”御川忽地神情低落,转首向着车窗之外久久不语。
“........”老者若有所思。
“在秦国的这些年,御川看到秦强于六国太多太多,即便再给楚国十年变法,楚国也难成气候...秦国根基着实深厚,商君早已为秦灭六国而做好了准备。”御川闭目叹息。
“推到秦国根基不难。”
“先生所言何意?”御川蓦地转首问。
“御川姑娘,前方往东走便是骊山了,老朽要去祭拜一位故人。”
老者的答非所问令御川语顿,虽心中疑惑却不得不克制了下来。
马车缓缓经过了安邑东门,大雪渐稀化为寒风肆虐,再瞧天空,似是又要变天了。
贰
阵阵侵骨寒风卷着落雪呼啸于枯木枝头,发出渗人的啜泣之声,被折断的树枝,被大风席卷到天际,最终落如山涧的奔流之中。
一白一赤两人,行走于以天险著称的骊山山脚之下。
“御川姑娘你身子刚有好转便跟随老朽出来,真是胡闹。”老者背着风说些什么,跟在其身后的御川并未听见。
“先生,您..说什么?”御川顶着风大声问。
“胡闹!!!!”老者吼道。
“嘿嘿。”御川硬是要跟出来又被吼了一道,只能是尴尬一笑。
老者神情无奈,示意御川不要落下,跟紧着他。
二人在崎岖的山路上辗转后,终是拐进了一处无风山缝。
山缝由两片长满青苔的巨石斜搭着,宛若人工,又似天然形成,只是如此避风又温暖之地,怎么看都是人刻意为之。
老者的身影渐渐消失于前方洞口,御川紧跟了上去。
洞口滴答着水声,老者的火把忽灭忽现间,御川瞥见了山壁上人为的图案,洞口不深,尽头有巨石之门阻隔,御川隐约觉得老者与墨家有着某种联系。
随着老者一番琐碎的摸索,石门缓缓打开,御川一瞬间以为是大风造成了山震,在看眼前,随着大门的移去,里面渐渐吐露出御川从未见到过的晶莹世界。
门中向外不住透露出淡淡紫光,随着老者的步伐进去,洞内更是别有一番天地,到处悬挂着黛紫晶石,炫目而神奇。
洞口中央,是矩形晶石棺,老者俯在晶石棺之上,神情温淡,御川靠近,向棺内投去目光,却发现棺内徒有一幅年事久远的墨画。
墨画似是被水浸泡过,部分墨已散开,形成了乌色的墨片,再定睛一探,画中只两位孩童在天真嬉戏,旁边是群蝶飞舞,百花盛开。
“有何要问?”很久之后,老者开口。
御川摇头,她不知道要问什么,老者如此珍视此画足以见得画中有他,另一个人怎么想也知道是他儿时的伙伴,然而老者如此挂念定是二人一同长大而非从小失散,此人是谁,或者兄弟,或者友人。悲从中来,却再不会流泪,四年来太多的分离她看在眼里,她的泪,早已流尽。
“他是老朽的师弟。”老者叹息后道。
“先生...为何对御川诉说..?”御川无解。
“你,虽是女儿之身,却与师弟的性格不谋而合。宛若一人。”老者暗了暗眼神又道:“这既是我默认你跟着老朽的原因。”
突然,画上之人眼角之黑点令御川的记忆冲向了少时。
记不清多久之前,父王带自己行走于楚国行宫之中,宫中有一储藏书籍之处,每每跟着父亲去那里,自己总是特别的开心,然而父亲每去都会在一年轻士子图前站立很久,对....就是那个年轻士子,眼角同样有此黑点....他是他是....
“你...你....你是何方神圣...”御川向后慢慢退去,她似乎不予置信眼前的老者是否是一个人,心中的恐惧顿然而生。
老者无奈叹息,瞥见御川惊恐表情之际,只得垂下目光,再次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