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挽弓当射狼,横剑不愧抹秋霜
渔樵自有逍遥境,甲胄铸罢又铿锵
古来天涯流连客,唯吾不愿愁断肠
星夜独坐灯外楼,相邀玉姬饮满觞
醉看嫦娥蟾宫舞,笙竹散乱责吴刚
仙家虚问凡家苦,却把禁咒锁丹香
人王阶下忠人骨,青春朽作松几行
遥望沧海嘘未已,清风叹息还故乡
这诗句一样的文字,看得于凡心中不禁一阵狂喜:捡漏了,捡漏了!古诗,他是看不太懂的,也无意深究诗句的涵义,令他兴奋的是这载刻古诗的物件。
这是一枚长9厘米,宽3厘米的玉片。于凡放下手中的游标卡尺,把玉片托在掌中,再次细细端详起来。玉片的玉质白中透着微黄,脂粉足,油润度上好,以他的眼光看来,这分明是很开门的和田玉。整件玉片的器面罕见地被琢成竹片一般的弧状,样子好像汉代蔡伦发明纸张以前的书简。凭印象,古人的书简似乎都是竹片的,玉简倒是罕见。
除了正面记刻着的诗句,再没有另外的纹饰,只剩正反表面布满了细若牛毛的顺绺纹,这似乎正是时间留在古玉上的一种印记。一般来讲,古玉器物的价值,有纹饰的高于没纹饰的,有文字的比起只有一般纹饰的,又另高一筹。因为,雕琢在玉器上的纹饰,带有所处时代的工艺特征,但是镌刻的文字,除了反映器物所处时代的工艺特征之外,另含有更多的人文艺术价值。
看着看着,于凡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劲儿,究竟哪里不对劲,一时之间也确定不下来。这种感觉,好似一层雾纱般飘忽在脑际,忽左忽右,忽上忽下,遮挡了思维的视线,偏偏雾纱另一边的影子又象轻烟一样捉摸不定。看的时间越久,这种感觉越来越象潮水涌动一般,渐渐淹没了喜悦,满溢心中,徘徊不去。
在传统的玉文化范畴里,玉分为和田玉,岫岩玉,独山玉,蓝田玉。四种名玉产地不同,特征各异。分辨它们,是刚入门的基本功夫,这一点,毫无疑问,于凡显然已经具备。然而,在古玉的断代辨识方面,于凡还处在一知半解的地步。
真是叫人郁闷,对于自己一瓶不满半瓶晃的古玉鉴别水准,于凡暗自无奈,索性放下玉片,顺手点燃一只烟,走到窗边。
3楼下的街道显得冷清,路灯把小叶槐的影子摁在地上。偶尔有风吹过,槐树枝条借机挣扎几下,又归于原状。这个时间,在街道口外的地界儿,也该是热闹的:斑驳的霓虹,来往的车流,宵夜的人们,然而这些,都被高傲的商业楼宇所阻隔,反衬着小街道两边的老式居民楼猥琐又落寞。
烟大约抽到一半,街道上远远传来一阵女子的脚步声。高跟鞋轻盈而节奏地敲打着地面,好似清脆悦耳的打击乐,击破了街道的寂静,渐行渐近。这声音,是于凡喜欢听的,也是每天晚上听惯了的。他使劲甩了甩头,摆脱掉恍惚,抬腕看表:11点25分。
于凡转身倚在窗前,默默聆听着高跟鞋的声音上楼开门关门,然后消失在门里。
等待耳畔的声音结束,他轻缓一口气,把未完的半截烟摁进烟灰缸,另点了一只,慢慢拧起眉头,开始回想买玉片时的情形,企图从当时货主行止的细枝末节,查找出佐证物件身份真伪的蛛丝马迹:
午后的报国寺,依旧人头攒动。周四,开大张的日子,寺内前两进大殿前的空地儿摆满了摊位,就连西厢的长廊夹道以及东厢的几处角落,都也见缝插针摆了个满满。瓷器
书画青铜玉石玛瑙琥珀紫檀花梨这些个物件,自不必说,就连象牙制品,在这里竟然也有。相比于潘家园严格的管理,这里还是比较自由的。最重要的一点,报国寺这里的摆售物件,老件比新活多一些,至于真伪,那就得需要买家自带眼力劲儿了。
于凡蹭个休息日来到这里,基本上都是看得多,买的少。并不是因为他眼光高挑剔,原因在于他对古玩的认识尚处在懵懂的阶段,另外最重要的一点是:囊中羞涩。比起那些个大把吃药买经验的阔绰主儿,于凡的腰包是经不起几下折腾的。
象往常一样,于凡在各色的货摊儿前随意溜达,漫无目的。便宜货,他看不上眼,看上眼的,他买不起,捧到手上,把玩片刻,揣摩一番,过过眼瘾。不少老摊主,都是熟脸儿,他不还价儿,人家也不在意。转过西厢夹道的拐角,忽然听到有人招呼:“哎,哥们儿,哥们儿”。于凡抬眼一望,一个穿着灰夹克的兄弟正在冲他招手。
“今儿有啥好玩意儿?”于凡不紧不慢地踱到跟前,使眼打量着灰夹克摆在厢房廊檐下的货摊。
灰夹克咧嘴笑着,掏出一只烟,递了过来,“劳驾给照看一会儿,我去吃口饭,从大早上熬到这会儿,可把我饿坏了。”
“行啊,你去吧,”于凡老实不客气地接过烟,转到货摊后面,一屁股坐到马扎上。
这里与大殿空地隔着一排侧厢房,一般转到这边来的人相对比较少,于凡乐得清静,自顾自地拿起灰夹克摆售的物件,挨个儿把玩。都是些所谓的老件,只怪仿的太不认真,凭于凡的半瓶眼力劲儿,也认得出李逵少,李鬼居多。看得兴味索然,于凡便懒得再搭理,抬眼四周望去。
这里应该算是一处小别院,因为偏僻,算上灰夹克的摊儿,一共也只有4家卖主。2个男摊主此刻正摆着象棋,杀得不亦乐乎。剩下的1家,摊儿小的可怜,在花坛边上摊一块灰白布,零星摆了七八件玩意儿。摊主看着脸儿生,是个年近四十左右的女人,穿着打扮有些讲究,不像是常年练摊儿的样子。老油子假货多,生人保不齐有真货,于凡抱着这想法,凑到近前。
这女人的小摊儿上,有玛瑙手把件,上过色的红珊瑚,琉璃鼻烟壶几串菩提念珠,也是老套套儿,没新意。忽然,一件玩意儿引起了于凡的注意:这是个扁扁的,长方形物件儿,手拿一扎多长,表面黑乎乎脏兮兮的,质地木不像木,陶不像陶,弹弹声音,又非铜非铁,掂着分量,却又是沉甸甸的。
看不出个所以然来,于凡便开口问道:“大姐,这是个什么物件儿?”
“这个我也说不上来是嘛玩意儿,”摊主一开腔,带着点儿天津口音,“这都是家里那位留下的,早前儿人在的时候,也爱捣鼓玩意儿。现在人没了,留着也没用,这不,就拿出来卖了吧。”
问了也算白问,于凡索性自个儿瞎子做针线活儿,自己摸索着来。这物件,表面有些模糊不清的纹饰,看着有点儿象是装东西的扁匣子,可是又没有开合的缝隙,看样子又象是一块加宽了的镇尺之类的玩意儿。
“您要是喜欢,买回去慢慢看吧,价钱不跟您高要。”女摊主适时地说话了。
“什么价儿?”
“嗯,1500,您看合适不?”
“唉,大姐,您还是留着卖给别人吧。”于凡毫不犹豫地把物件放回原处,站起来转身就走。
“您别急啊,您还个价儿,好商量好商量。”
于凡已经习惯了这番套路,并没有停下要离开的架势,头也不回地吐了个数儿:“400”。
“1000整吧,您给的价儿也太低了。”
“450”,于凡加了一点儿。
“900。”
“500。”
“要不,800,800您看成吗?”女摊主的话音儿带着一丝哀求,“孩儿她爸没了,我一个月的工资不到两千块钱,照顾老婆婆,还得供养孩子上学······,实在没办法,才变卖家里的东西,要不,谁不留着作个念想啊。”
于凡的心里动了恻隐,转身看去,女摊主眼巴巴地可怜神情,撼动了他惯常杀价的理智。“800确实也高了,我今儿也真没带太多现金,您同意700,我就拿走,不合适的话,咱买卖不成仁义在,您别怪我,成吗?”于凡没撒谎,眼下他钱包里,满打满算也只有800,心软归心软,怎么着也不能把自己钱包弄个底儿瓢。
“在这儿快一天了,一直没开张,您算是帮我开了张,咱就700吧。”
仅就卖家当时的行为来看,她一定是不知道这黑物件另有玄机的。应该不会存在造假的因素,因为玉简的被发现,纯属偶然:于凡揣着物件回到自己的小窝里,带着兴奋劲儿,把在手上瞧来看去。突然的,着实是突然的,也不知道碰着哪里了还是怎么着了,伴着轻微的咔哒一声,黑匣子的正面中间无缘无故地弹开一到细细的缝隙。他短暂地愣了一下,随即赶忙找刀片小心地拨开,一片玉简就那样静静地躺在里面。第一眼看到玉简的那一霎那间,让于凡感觉到的除了应有的惊喜之外,竟然是一种莫名其妙的熟悉,甚至可以说是亲切。就好像这玉简本来就是自己之物,只不过失落已久,如今重见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