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慷突然见到这样一群目瞪口呆的孩子，一时间自己也疑惑这究竟是个什么地方？这些孩子们同样也是穿着破旧，个个都是灰头土脸面黄肌瘦的。再看看这个院子，门户已经完全损坏了屋子里就剩一口大锅，下面铺着些柴火。屋子的大厅里铺满了许多干草堆，看起来就是这些孩子们睡觉的床铺了。
姬慷心中明白，这是一群拾荒的孤儿。
先前那个用石头扔他的孩子回头看见姬慷就在身后，问道：“咦，你这傻大个跟着我干嘛呀？”那孩子歪着脑袋想了想又说：“哦，我知道了，你是不是肚子饿啊？这样吧，我去问问老大能不能给你一点吃的，反正我也打了你一下，就当是赔给你的。”
那小孩正准备向屋里走去，却见里面走出来一个个头稍微高一点的孩子，估摸着有十五岁的样子，朝先前那个孩子喊道：“虎子，你又把村外的小孩带进来了？”
虎子急忙辩解道：“才不是呢老大，是这个傻大个自己跟过来的！”
这位小老大正眼一看姬慷，感到些许意外和焦虑，说道：“哎？怎么是个大人啊？哎呀你快走吧，我们这里只收容小孩。看你高高大大四肢健全的，自己去想办法谋生计吧。”
姬慷傻笑着说道：“呵呵，我我……我是来石头村找人的。我来找我大哥，你有没有见过我大哥啊？”
小老大问道：“你大哥是谁啊？”
姬慷说道：“我大哥就是牛大……我就是牛二…….牛大就住在这个村子里。”
小老大听得莫名其妙，开始不耐烦了，说道：“我怎么知道哪个是牛大，哪个是牛二？你这人怎么连话都说不清楚，走吧走吧，这里没有你要找的人。”
姬慷说道：“既然……这里没有，那你就带我去别的地方找嘛……”
小老大好像忽然想起了什么，问道：“诶，你说你大哥多大岁数？”
姬慷想也没想就脱口而出道：“二十三岁！”
小老大想了想说道：“哎呀，那可糟了……我看你大哥多半是被岩白城那边的人带走了。”
姬慷听到这一句话时心中一亮，他知道线索来了。
姬慷继续装傻，做出十分着急的样子，说道：“带……带走了？岩白城是个什么地方啊？什……什么人把……把我大哥给带走了……？”
小老大说道：“看来你还真的是个傻子啊，怎么能什么都不知道就跑到这兵荒马乱的地方来了。告诉你吧，上个月岩白城被六义军打下来之后就跑到石头村来征粮，这个村子本身就不富裕，粮食很快就没有了。没过几天六义军又来这里招人，说凡是年轻力壮的只要肯加入六义军当劳役就能天天有饭吃，身体好力气大的还能加入他们军队领军饷呢。后来村里人都议论说反正是要打仗的，等六义军打过来的时候难免要被杀死，倒不如投靠那边还不用饿肚子。于是不到十天时间几乎全村的壮丁都跑到岩白城去了，剩下极少数的人因为害怕投敌叛国的罪名就离开村子去外面逃荒了。我看你那大哥八成是被六义军招去了。”
姬慷装作更着急的样子说道：“哎呀，我的大哥啊……这可怎么办呢？我们兄弟俩就再也不能团聚了呀”说着就假装要开始嚎啕大哭的样子。
小老大看他这样可怜不过，就安慰他说道：“好啦好啦，这么大个人哭个什么。这样吧，我们后天要去岩白城送石料，你跟着我们一块去，到时就看你运气好不好了，或许能混进去也说不准。
姬慷说道：“真的，太好了！呀，这我要怎么感谢你啊？”
小老大想了想说道：“看你在这里也没个住处，这样吧，今晚你就在这里跟我们一起过夜，明天一早你就跟我们到村后头去采石。看你这样子力气肯定不小，你得帮我们多采一些回来，就当是你给我们的回报吧。”
姬慷爽快的答应，说道：“好好好，没问题，现在就可以帮你去采石头！只要你能带我去岩白城！”
小老大看看天色，说道：“不行，现在去山里的话，回来时候天就完全黑了，还是等明天一早再去。牛二，既然你想跟着我们进城去，就要听我的指挥明白吗？你也要跟其他人一样喊我老大！”
姬慷连连点头说道：“啊……是是是，不过我还不知道老大叫什么名字咧？”
小老大说道：“我叫阿希。”说着阿希拍拍虎子的脑袋又说道：“这个捣蛋鬼是我弟弟。”
虎子做个鬼脸笑着说道：“老大，我肚子饿了，什么时候可以开饭啊？”
虎子这句话刚说完，原本安静的院落里立刻变得嘈杂起来，那些方才不敢说话的孩子们一个个都嚷嚷着要开饭。
阿希摇摇头叹了口气，显得很无奈，说道：“唉，好了好了，真拿你们没办法。粮食不多了，省着点吃。大家去烧水起锅，把那些快烂掉的野菜先煮了。”阿希话音未落，那群孩子已经欢呼雀跃地涌向屋子里的那口大锅去了。
晚饭做好的时候已经是傍晚时分，虽然晚饭非常的简易粗糙，可是锅里散发出来的热气还是能让孩子们一个个都往喉咙里直咽口水。所有的孩子都围坐在大锅的周围，每个人手里捧着一个有缺口的破碗，阿希则将锅里的食物分给他们。
阿希最后递过一只破碗给姬慷，说道：“虽然你是个大人，但也只能分给你这么多。如果你明天采回来的石料多的话，晚饭的时候就可以多分一点给你。”
姬慷看看碗里的食物，其实就是用稻子壳和一些野草野菜混在一起煮成的糊糊。这样的食物他似乎并不陌生，也不嫌弃难以下咽，他只是默默的一言不发的将那一小碗糊糊粥喝完了。他看看其他的孩子们，每个人都特别珍视这么一小碗毫无营养的糊糊，都是一小口一小口慢慢地喝进嘴里。只有虎子是最快吃完的，还把破碗端起来用舌头添了个干净，嘴里啧啧作响似乎意犹未尽。阿希看了便将自己碗里还剩下的一点点糊糊都给了虎子。
大伙吃完之后收拾好锅碗就准备休息了。阿希让别的孩子给姬慷弄来一些干草堆子铺在地上，就算是给他提供一个床铺了。姬慷看这些孩子们虽然日子过得很艰苦，可他们脸上并没有绝望和痛苦的表情。姬慷心想，或许是因为战火还没有完全蔓延开来，战事并没有真正影响到他们的生存条件；同时他也想希望能快些结束与六义军的这场对持，让这些孩子不必受到战火的摧残。
月明星稀时所有孩子都躺在草堆上休息了，姬慷却站在院子里独自仰望夜空。
阿希从屋子里走出来，对姬慷说道：“诶，牛二你看什么呢？怎么不进屋去睡觉啊？不养好精神明天可是会很累的。”
姬慷的思绪被打断了，转过头来看了看阿希，平静地说道：“你是个女孩子吧？”说完他又背对着阿希。
阿希楞了一下，惊讶的说道：“唉？你不傻啊？你看得出我不是男孩子？”
姬慷再次转过身来又恢复了傻冒的神态，说道：“哈，我猜的……看你的骨骼瘦小，声音尖细像个女孩子……没想到还猜中了啊，哈哈。”
阿希做了个手势让他小声点，说道：“既然你猜到了就算了，不过你可不要跟别人说啊，这里就虎子知道。”阿希显得有些无奈，叹了口气又说道：“爹娘把我头发削去，打扮成男孩是为了让我在这年年战乱的日子里过得容易些。半年前爹娘带着我和虎子开始逃荒，一路来到这里。本以为可以在岩白城安稳半年再做打算，没想到六义军马上就打过来了，于是我们又躲到了石头村，再后来就没有粮食了。爹娘随着其他村民一起去外面找吃的去了，说找到了就马上回来接我们。可是……他们已经去了一个月了。留在村里的一些老人都说他们八成是死在路上了……世道这么乱，上哪找吃的都不容易。”阿希抹了抹眼泪说：“不过我相信爹娘还活着，他们肯定是去了很远的地方一时回不来。”
姬慷问道：“你就打算一直在这里等吗？如果六义军打过来了怎么办？”
阿希说道：“我也只能在这里等了。出去寻食物，万一寻不到就得饿死在路上了。况且我还要照顾弟弟，还有这一群小的们。他们的爹娘都是跟着出去寻食物去了，村里剩下的人也顾不上我们了。所以我要带着他们，再艰苦也要等！”阿希想了想又说：“如果六义军打过来了，我们就加入他们，做不做秦国人对我来说毫无意义。”
姬慷听了之后并不说话，只是转过身去。阿希伸个懒腰之后又说：“真是奇怪，莫名其妙竟然跟你讲了这许多不该讲的话。你答应了不许跟别人说的啊。”
姬慷点点头说道：“嗯嗯，不说不说……我也觉得累了，睡觉去咯。”
姬慷躺到草堆上半晌不能入眠，阿希说做不做秦国人毫无意义这句话一直徘徊在他的脑海里。为秦国统一天下平定乱世，彻底根除战祸一直是姬慷心中的理想。可是这些孩子们却面临着选择秦国身份还是选择生存的问题。姬慷心情复杂，带着沉重的思绪缓缓睡去。
第二天一清早阿希就带着大家背上箩筐，挑起担子进山采石去了。走了半晌之后，他们来到一片山坳中，这里的山体外面露出许多灰白色的岩体。阿希从箩筐里拿出几柄铁镐，分了一把给姬慷，说道：“开始采石料吧，那些灰白色的都可以要，当心摔伤。”
这些孩子们在半山坡上挖石头显得很危险，若是一不小心失足摔下去必然没命。姬慷很快速的挖出了好几块装在背篓里，他看到虎子在旁边，就问道：“虎子，这白色的石头采回去有什么用啊？”
虎子说道：“我们拿这些石头去城里换吃的！”
阿希在不远处听到了，就跟姬慷解释道：“据说岩白城的城墙就是用这种石头垒起来的，上个月被招过去的村民告诉我们可以拿这些石头去岩白城换粮食。这一个月我们就是靠这个活儿来换吃的。”
姬慷仔细看了看这种石头，外面裹着一层似灰似土的东西，里面则是洁白的硬石。姬慷悄悄地捡了一块小的塞进自己衣兜里。
忙活到中午的时候，阿希拿出一些干粮分给每人一小块。大家休息养足精神过后又继续忙活了一阵子，阿希才让大伙停下来，收拾好箩筐和偏袒开始往回走。孩子们挑着沉重的石头，艰难的迈着步子，回到石头村已经又过完一天了。
傍晚时刻照样是生火做饭，孩子们累了一天没有人打闹没有人抱怨，每个人的脸上都充满了对明天的期待，因为明天他们又可以获得维持好几日的粮食。
晚饭过后所有人都沉沉睡去，只有姬慷一人难以入眠。
来到石头村与这些孩子相处的两天时间里，姬慷想起了许多童年往事，有些记忆甚至是模糊不清的，他尝试着想把那些记忆拼凑起来却是徒劳无功。无奈放弃之后的姬慷渐渐睡去，而昨日在村子里令他情绪不安的那些支离破碎的画面，又再次出现在了他的梦境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