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阳溯听到董姚善这句话,对他看上一眼,董姚善对上那冰冷的目光,只觉寒意忽生,一时间没敢再说话了。
欧阳溯觉得这闹剧闹得也差不多了,起身走到慕少筝身边,慕少筝以为他要出手,满脸警备,手中的华链已是蓄势待发。却见他转头对董姚善笑道:“小慕不懂事,让董城主见笑了。”
这一个笑闪得众人皆是惊了一惊,这一番话说得众人皆是愣了一愣,这又是哪一出峰回路转?
欧阳溯不理其他人,转回头来对慕少筝别有深意地看了一眼,然后快速抬手,慕少筝束发的绸带便到了他的手中,眼前的人青丝散落,衬得那张满是震惊的脸愈发明艳。
众人又是惊了好几惊,愣了好几愣,半天没人说出话来。
欧阳溯这才对董姚善解释道:“小慕与我有婚约。我此次出京,她一心想跟着,我担心路上有危险便没有同意,”说着笑了笑,“不想她竟还是跟来了,又为了引出我而演了这么一出戏。”
此话一出,不说孙昭的下巴快落地了,便是萧浊也怔了怔。
慕少筝也是惊到了,惊过之后,脑子却是快速转了起来:第一,现在他们都知道我是个女的,就算我有戒指,再告诉他们平定侯本来就是个女的也不会有人信的;第二,欧阳溯没拆穿我其实是个小偷,反而讲我是他的未婚妻,估计是想证明自己其实不是个断袖,顺便再从我手上把纯钧和戒指抢过去;第三,昨天偷剑动静闹太大了,现在自己带着纯钧很难出城,所以才想着来冒充平定侯,说到底其实冒充哪个都不要紧,只要董姚善不敢动我就成……
这样思量着,慕少筝已经酝酿好了情绪,想着从前被小谢逼着背《名剑录》时的光景,转过头对着欧阳溯泫然欲泣道:“你怎么……怎么还好意思讲,你晓不晓得我找你……找得多辛苦……你晓不晓得我……在京都,天天看着你送我的戒指……以泪洗面,你晓不晓得我有多想你……你是不是……是不是当真和那卓护卫生了情愫……你竟这般……你怎么对得起我!”说罢一跺脚,转身跑出董府。
欧阳溯不想她这么配合,又这么厚着脸地讲出这些话,不可避免地抖了一抖。
孙昭望天,真是没见过这么会演戏的人……
萧浊轻笑,连演戏也不忘把戒指讲成自己的……
欧阳溯摇头,苦涩一笑,对董姚善说道:“她就是这样的性子……”
董姚善赶紧点头表示理解,又赶紧深深一躬表示自己胆敢怀疑侯爷真是罪无可恕,再赶紧叫人去找慕小姐回来。欧阳溯说了句“本来就是因为小慕顽劣,怎么能怪董城主?”便与护卫径直回了东院。董姚善看看大门,又看看三人的背影,想着侯爷竟不去找慕小姐,看来慕小姐说的真不假,侯爷果真是和那卓护卫生了情愫……
欧阳溯此番却是在想,你千方百计要进董府避难,难道还怕你就此跑了不成。
慕少筝到底是没跑。傍晚时分,董府的人在城中最好的酒楼“富贵楼”找到了借……借食消愁的慕小姐。慕小姐面前的桌子上摆满了各**人精致的点心,她手边的白瓷茶杯正冒着氤氲雾气,慕小姐听着云乔姑娘唱的婉转小曲儿,右手食指在桌面上跟着调子敲起来,左手不时还拣一块点心送到嘴里,细细品尝后再送一口清茶入喉,好不悠闲,哪有半分伤心欲绝的样子?那些人默默地想,可能大户人家的小姐不习惯在大庭广众失了仪态吧。然后又想,可是刚才在董府里,那仪态失得不挺顺的吗?
无暇再想这些,那几个董府的人上前瞅着慕少筝的脸色小心翼翼地笑着说:“慕小姐,您这样跑出来了可把侯爷急坏了,您就别生气了,跟小的们回去吧。”慕小姐却像没听见一样,依然喝茶吃糕听小曲儿。那几个人见状心里着急,面上还得笑着,正准备再劝劝,就见慕小姐拍拍手站起身,丢下一句“付钱!”然后大步走下了楼去。几人赶紧拿出银子直接扔在桌上,追着慕小姐跑下去了。
回到董府,慕少筝本来是跟董姚善要求单独住在西院,但是欧阳溯叫董姚善在他自己住的东院里收拾出一间厢房便可,董姚善只好照办。慕小姐被下人带着到了东院,她路过欧阳溯的房间时大声哼了一下,便进了自己的房间,关门的声音惊走了飞鸟,下人们面面相觑,只得悄悄退下。
不多久,慕少筝打开门,探头见没人,便走到欧阳溯的门口,敲了几下,没听见人应门,又敲了几下,才等到欧阳溯来开门。慕少筝走了进去,见另外两人不在,问道:“侯爷,你的卓护卫呢?”
欧阳溯走到桌边坐下,喝了一口茶后,才云淡风轻地说:“小慕来找我就是为了吃这种莫名其妙的干醋?”
慕少筝听出他语气隐隐不善,遂转移话题道:“你怎么知道我姓慕?”
欧阳溯看了她一眼,说:“你告诉过哪些人,自己都不记得了?”
慕少筝想了想,“哦”了一声,“是‘陆离’掌柜跟你讲的罢。”
欧阳溯没有说是与不是,只是端起茶杯,看着杯中打着旋的茶叶,道:“说起来,我还不知道慕姑娘的名字。”
慕少筝蹙眉:“你就这么直接地问,不觉得是唐突了美人么?而且通常你不是应该用‘芳名’这个词么?”
欧阳溯似乎被茶水呛着了,低低咳了几声,然后倒是极配合地又问了一遍:“那敢问姑娘芳名?”
慕少筝沉默了一会儿,说:“慕少筝,羡慕的慕,年少的少,风筝的筝。”
欧阳溯怀疑道:“真名?”
慕少筝白了他一眼:“便是假名,你又如何?废话就不要讲了,我来是和你商量一件事的,你想要纯钧的话我可以给你,但是你得保证我能安全出城。你看,这买卖于你有益无害,何乐而不为呢?”
欧阳溯慢慢道:“有益无害?的确,纯钧放在我这里董姚善是不敢查的,看似对我是没什么坏处。但是慕姑娘辛辛苦苦才……才拿到纯钧,就这么送给我了?而且据我所知,”他看了一眼慕少筝手上的戒指,“慕姑娘要是想要一件东西,可是有一千种办法可以得到,怕到时候前一刻我把纯钧带出城,后一刻慕姑娘就会把它取走了罢。还有,我的东西一直在慕姑娘那里,这笔账又怎么算?”
慕少筝觉得他避免用“偷”这个字还是比较厚道的,但是说出这么一番让人无法反驳的话就是太不善解人意了。
慕少筝转着手上的戒指,想了想才说:“我偷……我借纯钧是因为先父是名铸剑师,一直希望可以亲眼看看十大名剑,所以我做女儿的要为先父了却心愿,我现在看也看过了,以后就不会再把它拿走了。戒指的话,当初我拿走它是我不对,但它现在是你给我的‘定情之物’,我戴着也没什么不妥。”
欧阳溯听罢笑道:“如你所说,你现在是我未婚妻,你不是在京都想我想得天天以泪洗面么,那你为什么要走呢?”
慕少筝思索了一阵,说:“因为你与卓护卫生了情愫。”
欧阳溯的表情僵了一僵,然后收起笑,道:“那这样,过些日子你跟我们一起出城,到时候你再把纯钧和戒指一起交给我。”
慕少筝看了他半晌,点点头。心里却想,是你自己太傻还是当我太笨?
欧阳溯心道,你到时候若是能在我们三个人面前耍花样,那也是你的本事,东西让你拿去便拿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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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后的两日总体上来讲大家都相安无事,只有慕少筝偶尔为着“你和那卓护卫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和欧阳溯吵吵嘴,出出走,一开始董姚善还着人去找慕小姐回来,但后来见欧阳溯不以为意,而慕小姐自己也知道回来,就不怎么当回事儿了。
初四这天下午,慕少筝在和欧阳溯吵完第九次架之后“泪奔”而出,又跑到了“富贵楼”,那酒楼的小二早就当她是熟客加贵客,二话不说请她去二楼的雅间,上好酒菜之后,慕少筝便让人不许来打扰,小二知晓,连连道是,退了下去。
雅间门关好后,只见窗边白影一闪,一人坐到了桌边。
慕少筝拿起一杯酒正准备喝,却被谢风流半道接了过去,只听她淡淡道:“喝酒误事。”自己将那杯酒喝下。
慕少筝想说她放火还不许自己点灯,终是忍了下来。老老实实喝口茶,问道:“为什么要把纯钧给欧阳溯呢?我不信凭你也带不了它出城。”
谢风流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说道:“我自然可以,但我不会帮你。”
慕少筝撇撇嘴:“那你天天跟着我是怎么回事?”
谢风流说:“历代琅琊阁主继任之后都要出外历练进修,所以你此番出来的目的不是纯钧亦或是轩辕。我和赤练二人只会保证你无性命之虞,却不能帮你太多。”
慕少筝说出心中疑惑:“可是若我可以在历练之余又得名剑,那不是更好吗?”
谢风流说道:“我们琅琊阁虽不如何正派,但自师祖得承影后,我们对其他名剑就没了那般积极的心思。虽然师父讲,那是因为只有承影这样的优雅之剑才衬得起琅琊阁的气度风华,”说至此,小谢停顿了一下。慕少筝深知那是因为她与自己一样不相信师父讲的话,于是接道:“其实你也觉得师父就是在附庸风雅吧。”
谢风流笑了一笑,说:“你要不要亲自下去跟师父说?”
慕少筝听罢道了句“小谢你真狠。”便没再说话。
谢风流接着说:“虽然师父是那样讲,但你我都知道,十大名剑这个名号会引起多大的风波,名剑在手,是威仪在手,亦是危险在手。便是像天下兵阁那样的角色,现在也不过只藏着一把太阿剑,赤霄和湛卢不都被送进京都了么。”
“而且小慕,你没有自己想的那么厉害,你很难同时平衡好两个目的。现在你或许能视寻剑为历练之余的事,但是当你渐渐被这个目的吸引注意力去之后,就会很容易忘了自己本该做的事。”
慕少筝见谢风流难得一次说这么多话,便认真地思量了起来,然后点了点头。
两人一人喝茶一人饮酒,各有所思。慕少筝喝完两杯茶之后,忍不住问:“赤练怎么没来?”
“琅琊阁不需要人么?”
慕少筝“唔”了一声,然后才明目张胆地打听起来:“那你跟我说说上次赤练是怎么被人算计的?”
“你自己去问她。”
“你又不是不知道她,她是不会跟我讲的!”
谢风流看着窗外沉默了一会儿,不答反问:“你怎么看薛弃止的?”
慕少筝想了一会儿,答道:“薛弃止其人,面如静水,实则深流。”
谢风流轻笑赞道:“总结得不错。说起来,连李辞都能为他所用,此人确实不可小觑。”
“李辞?惊才绝艳李郎君,天下第一聪明人?”
谢风流点头:“上次引赤练出手的便是李辞。”
慕少筝道:“那也难怪,赤练的聪明到了李辞面前也难有用武之地。”
谢风流却遥头一笑:“赤练她,她倒不是因为这个。你还是下次叫她自己跟你讲。”
慕少筝见她这样说,心知也问不出什么了,便跟她讲起了纯钧:“你方才讲名剑也是个烫手的,那欧阳溯和薛弃止怎么又抢起纯钧来了?”
“纯钧不比赤霄与湛卢,其实就算是赤霄湛卢,放在天下兵阁也没人敢打它们的主意,只是薛弃止怕会背上个对上不尊、意图谋逆的罪名,但那两把剑既已献上,他现在就是再收把纯钧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事。我估计他也不是特地寻找纯钧,只是正好有人献媚,他便承这个情罢了。欧阳溯的话,因为纯钧是要给薛弃止的,所以他要抢来。”
“这么幼稚?”
谢风流喝了口酒,不置可否。
慕少筝自顾自地说:“我觉得不止这样。其实我最近看着一个人觉得有些熟悉……”
谢风流道:“侍卫卓枢清?”
慕少筝点头:“你看,连取个化名也取得这么好联想。虽然传言讲太子和平定侯不对盘,但现在看来是太子和平定侯好得很,他们还一起同薛弃止不对盘。”
谢风流对她举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
慕少筝笑了笑,又问道:“但是话说回来,太子为什么同薛弃止不对付呢?”
谢风流道:“你这话说反了。”
慕少筝想想,说:“恩,的确,应该是薛弃止针对太子,上次试剑大会上就是这样。可是他们一个是皇家太子,一个是江湖阁主,于公事没有交集,于私又是表兄弟,为什么却是明争暗斗呢?”
谢风流说:“有些事情面上是一个原因,内里又是一个原因,要想知道真相就得自己去查。再说了,你要知道这些做什么,你又不当我的职。”
慕少筝耸耸肩:“好奇嘛。对了,那这次纯钧被盗,薛弃止怎么没动作,而且连我都猜到卓枢清是萧浊了,他没道理不知道吧。”
谢风流淡淡道:“你也说薛弃止其人城府极深,他自然有自己的打算。”
慕少筝“哦”了一声,没再问话了,两人边吃着酒菜,边说了一些琅琊阁近况。
将别之际,慕少筝问谢风流道:“你去看过纯钧了么,还安全吧?”
谢风流喝完最后一口酒,摇摇头。
慕少筝略显失望:“这也不是什么大忙,也无碍于我的历练,你都不肯帮我……”
谢风流开口道:“我是想说,纯钧不见了。”
慕少筝猛然起身:“不见了?你怎么不早说?”
谢风流耸耸肩:“你没问。”
慕少筝无奈地看了她一眼,转身要出门:“算了,我自己去找。”
谢风流叫住她:“不用找了,想出现时它自然会出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