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凝儿的娘亲原姓端木，是瑶州以北一大古族的传人，端木家聚族而居，代代凿山开石精于锻造，极善冶金之术。凝儿的外公便是家族的族长，也是族中技艺精湛的大师，这把刀，便是由他打造的。”孙燚侧身而立，让开了遮挡的视线，尽管静室里光影幽黯，宁安还是可以看见桌上摆放的灵牌，和一柄美丽的弯刀。
“爱妻端木凝之灵位”
孙凝——孙烈、端木凝，燚二叔为爱女取亡妻之字留念，可见情深。思及生者逝者，宁安难免感怀，目光轻轻转过灵牌，落在了那柄弯刀之上。
“展如新月，摆如揽尾”，秀美的弯刀两指来宽，一臂之长，放在精致的刀架上，锋藏鞘中，不露清芒，刀柄缠以缨惠，承光含影，柔丽绝伦。
“漂亮吧！”孙燚面露微笑，说道：“当年为铸此刀，化融天外之铁，炉火不熄，耗时七月；后来模具初成，敲、磨、锻、打，又经三个寒暑，终得大成。而且，据说宝刀出炉之日，刀锋血红，令人心悸，凝儿的外公为了消其煞气，将之浸入玉泉，时隔一年，月夜方出，再观则凶光尽敛，融入水色，月下相看，宛如醉红，见者无不倾迷。”说到这儿，孙燚上前取下弯刀，如有深意地看了宁安一眼，轻声道：“来，小安，拔出来试试。”
甫从目光落到刀上的那一刻开始，宁安就仿佛心神失守，猛生出想要拔刀出鞘、一睹真容的冲动，只是理智间还能苦苦坚持，这时见孙燚主动将刀递到身前，又鼓励他如此尝试，于是不经意识，鬼使神差地接过弯刀……
“噌——”
啸如惊龙，满室倾红！
※※※※
“燚二叔，刚才我……”刀锋入鞘，宁安惊愕犹存，对于刚才那种感觉，难知难明，欲言又止。
“嘿嘿，小安，刚才的情况并不怪你，之所以会情难自控，只因为这把刀与你投缘，这才有意唤你。”
“刀……唤我？”这种事匪夷所思，宁安也闻所未闻。
“恩。”孙燚点点头，说道：“端木一族有一个传统，他们认为，在兵甲锻造的过程中，有极少的一种可能，得以汇集精华铸成神兵，神兵出世即有灵性，能够‘呼鸣’择主，‘逢遇缘者，必生异象’，当年此刀出世，族中男女争相目睹，好奇尝试者无数，却无一能得认可，唯独轮到凝儿她娘时，遽生异象——‘离鞘之际，刀鸣清悦；锋芒挥舞，赤霞如虹。’。”说着，孙燚笑看着宁安：“就同你刚才的情景一样。”
“神兵……择主……”宁安握着手中的弯刀，隐隐约约有一种心神相系的感觉，就仿佛真的收到它传达的好意，很奇妙很贴合。
“后来凝儿的娘亲与我相遇，这把刀也就随我们来到瑶州，只可惜在遭逢大变之后，十六年静室蒙尘，今日终于又再现虹光，所以小安，你一定要好好爱惜它。”
“燚二叔，我……”宁安踌躇难决，一面认为这份礼物太过贵重不该接受，一面又被深深吸引不忍拒绝，脸上流露挣扎的神情。
“小安，这把刀若真有灵，那么更不该闲置架上，而且这件事我已经写信和凝儿的外公商量过了，老人家也同意，如果‘胭脂’选择了你，那么你就是这把刀下一任主人，所以刚才那一幕都是天意，或许也是凝儿娘亲的愿望。”看出了少年心中所想，孙燚微微一笑，温声说道。
“胭脂？”既是天意人意，宁安便不再迟疑，只是不明白“胭脂”又所指何人。
“嘿嘿，‘胭脂’是这把刀的名字。”见少年神情迷惑，孙燚解释道。
“胭脂……”这柄刀刀锋嫣红，弧如弯唇，叫这个名字倒也贴切，不过，好像有点太过女子气了。尽管宁安很喜欢这把刀，但是身为男儿，对于这个名字，多少有点难过。
看到少年神思有异，脸色发糗，孙燚忍俊不禁，接着道：“‘胭脂’这个名字，是凝儿的娘亲取的，这把刀最初并不叫这个，它原本的名字引自一句诗，只是凝儿的娘亲嫌它太过凶戾，不喜欢，这才又起了一个。”
“哦？燚二叔，那‘胭脂’原本叫什么名字啊？”
“玉泉明月弯醉红，神射寒江血玲珑。”孙燚目光微举，先吟了一句诗：“这把刀，原名便叫——‘血玲珑’。”
“血玲珑……”这名字的确凶戾了一些，也难怪女儿家会不喜欢，不过我倒是觉得挺好。两相比较，宁安明显更满意现在的叫法，毕竟自己是男儿嘛，哪能成天带着“胭脂”。
“哦，对了，小安，我知道此前你有学过军中刀，但是，军阵搏杀讲究力战千军，那些招式大开大阖并不适合以‘胭脂’来使，所以你需再学一套刀法。”孙燚说着打开桌下的暗格，从中取出了一本刀谱：“这一套刀舞是端木族相传的秘典，招式玄妙优美，威力巨大，很适合女子修练。”说完，就把它递给宁安。
“刀舞？……女子？……”燚二叔你……宁安内心纠结，怎么也伸不出手去接。
“恩？……”孙燚见宁安一脸难色僵着不动，先是奇怪，然后即刻了悟，沉着脸道：“小安，正所谓容貌天生，父精母血，怎可厌弃？况且习武者讲究天人合契，你身姿轻柔容貌清丽，本适合修习女子刀术，又何必在意雄雌之分。这套刀舞传于端木族中，男儿者修习也不在少数，今教予你又有何不可？岂能这么糊涂？”
“是，燚二叔，小安知错了，一定好好研习刀法，不负燚二叔所托。”一番说教，宁安又羞又愧，也觉得自己的确不该这么在意，于是恭恭敬敬地接过刀谱，诚恳地答道。但其实，端木族中修习这套刀舞的人虽说不少，但男儿却真的没有，孙燚之所以这么说，一来只因为认可了少年作为妻子的传人，自然希望他能够传承妻子的武功，恩……再有嘛，就是宁安的外貌实在像极了女子，孙燚感官之下，也不觉得这样有什么不妥，于是可怜了宁安，竟被燚二叔给唬了……
※※※※
悬日将落，宁安从孙燚的书房里出来，腰间佩挂着“胭脂”，尽管若论称呼，宁安更情愿叫它“血玲珑”，但当他看到静室里那块孤单的灵牌时，便决定依旧叫它“胭脂”，只因为这样，或许更能保留逝者余下的记忆，更能令生者感到安慰和熟悉。
“小凝（孙燚对爱妻的旧称），大哥说的没错，这真是个好孩子，相信‘胭脂’跟着他，你也会很开心吧。”宁安走后，孙燚仍留在静室中，目光眷恋地看着爱妻的灵位，温柔地与她诉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