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念见我终于有所松动,就势一屁股坐在地上,用半边完好的肩膀倚着货架子喘粗气。
我翻了一眼他痛苦的表情,边擦边气道:“现在知道疼了,刚才寻思什么了……”
他声音有点儿干涩:“刚才没觉得这么疼,现在一放松,什么感觉都来了……”
“活该!谁让你不去医院。”
“那几个兔崽子到处追我,哪有时间上医院。”
“哼!我看还是你惹人家了,要不干嘛没使事儿追你!”
他头向后仰,皱着眉微微闭眼:“其实外面那人你也见过,就是下雨那天我打的那个人。”
我撵着血迹向前擦着,说:“原来是他,就该找你报仇!不过你不是用拳头打的他吗,怎么他把你弄成这样也不放过你?”
“我今天下午又把他给打了,结果晚上吃饭的时候让这小子带人给堵住了,我们从饭店里打到大街上,他们五个打我一个,有两个家伙让我给弄挂彩了,听外面的声儿好像是没来,大概去医院了……”
“难怪你不让我报警,原来你把人家打得比你惨!”
“那倒不是……”
“不是这原因还是什么?现在明显你弱他们强,警察来了肯定抓他们。”
“唉,你不知道……”
“我不知道什么?怎么说话吞吞吐吐的!”
他低头,表情有点愧疚,说:“那天我不是把那老头儿给摔了吗,后来我让哥们打听,说那老头儿骨折了,我有点儿意不去,今天下午买点儿东西去医院看他,结果就遇上这小子,正好他看我生气我看他也不顺眼,我们俩就又动了手,我就在医院里把他又给揍了一顿,然后也没当回事,回健身房呆到晚上,结果出去吃晚饭的时候让这几个小子找着我车了,把我堵在饭店里,我们就又打了一场……”
我对他的做法真是无可置评,打了人家儿子、摔伤人家爹,完了还没事人一样去医院探病,这能有好吗?
我不解地问:“这关报警什么事儿?”
他抬起头瞪着我说:“我前后打了人家三场人都没报警,现在我吃点儿亏就把警察搬出来,我就那么不讲究?”
听到这说法我真想往他脸上“呸”一口,做出这种四六不着的事儿还穷讲什么义气,看来虚伪程度比我还过。
他似乎看出我对他的鄙视,把头向后微仰靠在货架上,轻轻闭着眼睛,说:“我这种人很值得人瞧不起是不是?”
这话说得极其自鄙,就如同在在别人面前说:我不是一个完整的女人。
他话中对自己的贬低与厌弃深深刺痛了我。只是我很不明白,男人都追求功利,他现在也算小有成就,又常说有一大堆的女人围着,男人想要的他都有,有什么可让他心灰自弃的?
看他受伤的模样我开始不忍,蹲在地上机械式地蹭着地上残余的血迹,说:“那倒没有,其实我觉得你这个人表面上看起来坏,可心里倒像个好人……”
他依旧仰着头,用鼻子自嘲地“哼”了下,说:“好人?别用好人这个词儿来骂我,我他妈这辈做不成好人……”
我停下手中的动作,抬头奇怪地看着他:“你在说什么,为什么这么看不起你自己?”
他的表情瞬间滞了一下,然后睁眼抬起头,一扫刚才的颓废,冲我笑了一下,说:“逗你玩呢,你这个女人真好骗!”
我搞不清他说的是真是假,翻了他一眼,把满地猩红的纸划拉在一起起身扔进卫生间的垃圾桶,然后回来到他身边说:“你背后的伤怎么办?还在流血。”
“血流得很多吗?”
“好像不是很多,和你胳膊上现在出的差不多。”
“那就没事儿……你可以帮我把短袖脱下来吗?时间长了干在伤口上就麻烦了。”
“好。”
此时外面的人似乎砸累了,声音又停了一阵儿。
我蹲在地上帮安念脱他的短袖。
他的左臂完全抬不起来,只能先把右面的袖子脱了,然后再把头脱出来,一点一点往左侧扒。
在掀开他那被血染得通红衣襟之时,我顿时为他那一身触目惊心的疤痕而心惊肉跳!
从前只见他胳膊上有伤疤,以为像他这种以打架斗殴为职业的人受伤总是难免,但却没想到身上还有这么多的伤,看这数量曾经受伤的程度真怀疑他为什么现在还能活着、而且还四肢健全、生龙活虎地继续惹是生非。
眼下想这件事情显然很不合时宜,因为我掀起衣襟而牵动他的伤口,已经听到他痛苦的抽气声,我只好能收回目光继续手下的动作。
他肩胛上的伤口虽然还在流血,可是边缘处还是有些血渍凝固,把T恤粘在皮肤上,我小心地按着皮肤一点点往下揭,他的吸气越来越明显。
我听着这声音汗毛孔都在冒凉风,越发不敢动手。
他喘息着催促:“你快点,越慢我疼得越久……”
我只好狠着心按着伤口往下拽,直到把那件血染了大半的T恤从左臂上褪下来之后,他已是大汗淋漓,嘴唇上都没有一点血色。
我真的开始担心,问:“你真的没事儿?”
他吃力地摇摇头,看着我用他的T恤擦着手上的血迹,呲牙裂嘴地开玩笑说:“要不、我先留封遗书……说明我死在这儿与你无关。”
我抬头狠狠地瞪他一眼,说“不用了,怪麻烦的。”
这时外面的砸门声和骂声又响了起来,不过听起劲头已经没有上之前那么强了。
我说:“要不我把郭曈的床支上,你躺下休息一会儿?”
他摇头:“不行,躺下会更疼……帮我把这东西解开松一会儿。”
说着指了指左臂上勒着的包装带。
“为什么要解开,解开会流血的。”
“血液长时间不循环其他部位会受损害……”
我一边帮他解一边往他身上大大小小的伤痕上时不常地扫视几眼,说:“你还真有经验。”
他说:“不是跟你说我不是好人么,受伤是常有的事儿。”
我松开包装带后见他伤口处的血又流了下来,连忙拉过那件血T恤在地上接着。说:“真怀疑像你这么好惹事儿的人是怎么活到现在的!”
他的手臂恢复知道觉,头上又滴滴嗒嗒地往下掉冷汗,咧着嘴说:“是啊,有好几次差点没死了,可是最后关头还是死皮赖脸地又活了!”
有他满身形状深度各异的疤痕为证,这一点我坚决相信。
我冷着脸开玩笑:“哦,原来你这么折腾就是想作死啊,又何必这么费劲,弄点安眠药吃了舒舒服服地一闭眼多好。”
他也玩笑似地说:“是啊,其实我也想过好多办法,可最后都没下得了那个狠心……我他妈的就是一个孬种!”
他低着头,可能是伤痛和失血的原因,精神有点萎靡。
我不再和他胡扯,帮他把毛巾缠在左臂上,想再次勒上包装带止血,可惜的我力气太弱,使了半天劲也系不紧,他只好接过去自己一头用牙咬着、一头用手拽,再次绑好。
他伤口的血再一次停止,看起来暂时应该没事了。
我听着外面零零星星的砸门声知道恐怕这一夜也出不去了,这才忽然想起扬扬,不知他有没有在家等着我。看了一看时间竟然已经十二点多,扬扬早该睡着了,我便没有往家里打电话,只希望这些人不要真的守到明天早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