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这么一晃,铁兔也到了该读书的年纪,于是均白打算把儿子接回镇里念小学。铁兔虽生在许家,但却是从小在沈妈家长大,早就把沈妈当成了自己的亲生母亲,怎舍得这份情。临别那天,铁兔看到均白夫妇却似见到生人一般,扑在沈妈怀里死活也不肯走,弄得这两人可不尴尬,还是加上沈妈好说歹说才让铁兔跟着他们回到镇上。
那时正值文化改革,均白另两个儿子受过高中教育,因此也都响应党中央号召上山下乡,接受贫下中农思想改进。均白自知时年变幻,风雨无常,万一被有心的人盯上了可不是闹着玩的,所以为人做事格外小心,生怕说错话做错事,可还是让人给抓了把柄。有人说他主张“白天生产,晚上革命,建设改革两不误。”,这不是资产阶级贪逸主义又是什么,应当给予严肃批评和彻底教化。这接下来一桩一桩的麻烦事便接踵而至,隔不了半把个月就被拖出来整批斗。批斗的时候头戴象征地主和土豪劣绅的长锥形帽子,胸前挂个牌子,写上阶级敌人的和本人的名字,用铁链串上套在脖子上,跪着接受群众的揭发指责,那种屈辱真是不用提了,一想起来恨不得撞在门柱上做个了断。
要说这人一旦走了背子儿,喝口水也得塞牙缝,均白自是遭了批斗不说,自家堂客也不知染上了什么病,整天嚷着头盖骨痛,舌头也和吊死鬼似的袒露出来,叫人直看的心里发怵,说来均白也是对妻子忠诚至加,带着她跑去杭州求医,却始终治不好。两年下来均白被弄的心力憔悴,也开始不明事理起来,指不定什么时候怒火攻心了照着铁兔就是一顿胖揍。而铁兔亲母对自己儿子也还是当初的态度,冷淡不说还无缘无故挑起是非,有时铁兔吃饭时要盛第二碗竟说“饭吃多了会变傻”之类的话。
铁兔年纪虽不大,但一颗心肝却是不偏不倚的长在身上,哪里受得了这样的对待,不免经常想起乡下的沈妈,可是铁兔心里也清楚,回去沈妈家又能如何?自己毕竟不是他们的孩子,而且也做不了什么事,只能瞎填麻烦,所以强忍着在家里过了几年。
1975年隆冬,正是天寒地冻之时,民间有俗语“三九和四九,河里冰上走,五九和六九,河边插杨柳“,说的是南方冬季可以分为九虎,一虎有九天,而三虎则是一年中最冷的时分,通行船只比较少的河段可以积冰半尺,变成名副其实的水上公路。
而这时节,铁兔却只有拖鞋可以穿,冻得两脚都成冰棍子了,想到自己又是勤奋念书,又帮家里做事,却只落的这样的招待,常年所积的怨恨不禁瞬间爆发。元月初七那天清晨,在家门口连磕三个响头,道声“爸,对不住了!”,留下一封书信,随即夺门而出。铁兔那年才有十五,又没带几个子儿,出了家才知道生活的艰辛,一路风餐露宿了六七天才在离林镇不远的长兴县的一个小木工厂找到份学徒的活干。
木工厂设在一座山脚下,厂房是环形结构,中间有个道场,是一个姓陈的老板开的,有17个工人,陈老板身份比较复杂,黑白道上的关系都非常不错,虽然当时国家实行计划经济和企业公有化,而这厂子实际上却是他一人的。
木工厂原本不收学徒,铁兔能混得上这口饭吃,还真全靠一位叫王疙瘩的老师傅介绍。王疙瘩从小是个孤儿,无名无姓,在厂里做事可谓资格最老,因为头顶生有一大一小两个肉瘤,才得了王疙瘩这一称呼。这人年轻时曾学过道术,虽不是名门正经,却也能使得不少把式,因此就靠帮人看阴阳宅,观风水,主持一些婚丧之事谋个生计。后来全国解放,这些东西开始被视为迷信,自然这生意也不好做了,王疙瘩幸于会些木匠手艺,改行到了这木工厂做木匠师傅。他也怕被人知道自己的底细,这些年来从不公开施展异术,原本想着自己年岁逐增,又无子无女,让这些技艺从此消失也算是个归宿,却不料遇到了可传之人。
那天铁兔背着破破烂烂的布袋来到木工厂外,打算进去试试运气,却被一个人拦住了,那人问出铁兔不会木工活,说什么都赶他走,铁兔心想大概又是落空,但是已经实在累得走不动了,只好坐在外头休息。恰好这时王疙瘩走出屋外,无意间看到铁兔坐在地上,瞥了一眼,只觉得这个年轻人虽然一身落魄,耳眉间却有清健之气。都说易理相通,王疙瘩颇识相物之法,虽保不准分毫不差,但可以断定此人确有几分劲骨,甚是大喜,于是去跟陈老板请了个面儿,留铁兔在厂里当学徒。
铁兔好不容易端正了饭碗,当然不敢大意,跟着王疙瘩拼命学手艺,刚满半载就成为了正式的工人。王疙瘩心知时机已成,挑了一个夜晚约铁兔到山脚下一个废弃的破庙里,向铁兔说明了自己的意图。
王疙瘩开口道:“徒弟,今天师傅我要你来这,想必你自然知道其中有意。那我也不藏着这话了,实不相瞒,其实师傅我本得祖传《二十二段金决经》真传,此书乃玄术一精,既有金点相物之奇术,又包含了江湖上的各种规章律令,如能深习将可助人开启慧眼,提升内力,可惜世道有变,如今这类真学已被排挤在大雅之外,想来势必遗撼。师傅看你颇有劲骨,因此想帮你进入玄门,既了这份心愿,也助你习得正学。”
铁兔听到师傅这话,不免惊奇,也不知是答应还是不答应,只好说:“铁兔本是离家出门,没有半点能耐,全靠师傅您照顾,才在这社会上落个栖脚之地,实在感激万分不能言语。只是师傅今日所说,徒弟的确感到意外,还请师傅留与徒弟半刻思忖。”
王疙瘩早料到铁兔不会利落的答应,于是说:“师傅明白,其实此事对你的确有所隐瞒,数月前你刚来这里,师傅就发现你有天生资质,不免想到自己那个已故的儿子,他本也天资聪颖,只可惜心术不正,误入歧途,用所学伎俩干草菅人命之事,最终邪欲攻心,落得个横尸野外的悲惨下场。。。。。要怪也怪当初我急于求成,没有好好教育这娃端正心术,现在回想起来可是后悔啊!”王疙瘩说到动情处,不免眼眶泛红,连连唏嘘。
铁兔不希望师傅伤心,于是答应了王疙瘩。王疙瘩甚是欢喜,一时精神头倍增,吩咐铁兔回屋睡觉,自己则到道场里抽起大烟来。
这烟抽到一半,却突然感到睡人那屋外窸窸窣窣似有动静,王疙瘩虽然年过六十,耳目却仍胜常人,他掐掉烟头过去查看,却是没有半点发现,王疙瘩心想大抵是太兴奋了,偶尔走了耳也不足为怪,倒没有太在意,一想天亮还得忙活,于是回屋盖铺卷睡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