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易面对着石台,看着朝承阳坐在来自北域的风中,他想不明乌缂为什么要帮自己一把,除去他们之间相互了解的秘密之外,还真让他想不出有什么理由能让自己站在这里与朝承阳对话。
或许是因为他们都来自同一个地方罢了。
耳边传来呼啸的风声,两人不再有任何对话,林易从储物袋中取出一坛从墨羽那带来的酒,放在朝承阳身后,便执礼拜别。
这并不意味着林易想通过一坛酒来向对方示好,只是两人性情中有些地方很相似罢了,若是除去修为不说,或许他们便能成为好友也说不定,但现在林易只能显示出对他的尊敬。
林易一跃跳下城墙,向着木弈部矮小的石屋方向走去。
此时,朝承阳手里拿着那坛辛辣的酒,又不知从何处翻出一个紫砂酒盏,伴着北域吹来的冷风独自酌饮,他望向地平线那端绵长的光线,嘴角露出一丝浅笑,便一口穿喉入腹。
喝完一盏,还有一盏,便不间断,于是他嘴角的笑变得洒脱起来,渐渐地笑出了声,声音不大,却极为轻快,一丝不漏的穿透面前无尽的冷风,刺向那道冗长的光线,于是那道光线不再明亮,变得有些闪烁不定。
城墙上巡夜的蛮族修士见状,疑惑的看着他,在他们的眼中只知道朝承阳是一个古怪的化神期大修士,他是中原人,从来到天堑壁障的那一天起,就一直坐在那个位置,不动不声不响,自然无人敢去冒犯。
那笑声让他们感到好奇,只是随后看向地平线那条闪烁的光线,顿时神色剧惊,因为他们明白那代表着什么,心中不经生起敬畏之色。
只是那轻快的笑声被一声击打在风中的闷响震碎,远处地平线上闪烁的光线便又重新连接在一起,朝承阳自顾自的在风里将紫砂酒盏满上,动作缓慢,酒水垂直落下,没有一滴落在外面。
四周依然是风声,却变得有些沉默。
林易行走在石城宽敞的街道上,回头望着那道高墙,露出一个笑容,便又接着迈开步伐,朝着远处那盏昏黄的灯火走去。
……
……
这个夜里,石城中有很多人无心睡眠,更有些人一直都没有睡好过,烨怆神色阴冷,毫无表情的端坐在露台上,自从被乌缂一掌废去了修为,他就变得阴沉了许多,没有了往日的高傲不羁。
他头发披散下来,杂乱无常的遮掩了一部分容貌,看上去像是沿街乞讨的难民,当然他是不会明白乞讨和难民这两个词的意思,因为这是蛮荒,但若是林易见到,必定会联想到这两个词。
要是用林易确切的口吻说,那便更像是丧家犬。
烨怆的样子与站在他身后显得高贵的冷秋比起来,形成了巨大的落差,冷秋是炎神部族长的独生女,她和烨怆是两个部落联姻的对象,这种情况只会出现在这两个部落中,因为他们是最强的。
冷秋双膝跪下,抚平膝盖上褶皱的衣衫,手中拿着一把骨质的梳子,动作轻柔的梳理着烨怆杂乱的头发,这是她十年来第一次也他梳头,看着身前她从小便认定的男人变成现在的模样,心里有些复杂的情绪。
她缓缓的梳理着,开口说道:“我知道你心中不甘,但现在还不是时候,就算有族里帮你恢复了修为,你也只能忍着。”
烨怆没有说话,遮掩住他容貌的头发被冷秋挽到脑后,梳理整齐,月光下他神色阴冷显得苍白,眼神望着露台外的夜里,不知道看向何处。
“木弈部有个人从边荒回来了,你说过你不喜欢那人,他结丹了。”
烨怆的眼神中闪过一道厉色,冷秋的动作轻微的停顿了一下,便又接着梳理下去,说道:“那人在边荒引起了一些骚动,族里已经开始注意他了,乌缂明着虽然没有说什么,但以他的心智恐怕早有猜想,而他在十年前将整个木弈部迁移到天堑壁障,也足够说明此人的心思,现在我们两族更是不能有太大的动作,所以你要明白。”
冷秋接着说道:“现在除了巫血部和木弈部,其他两族都已经答应归顺,而你父亲的意思想让你去闯荒塔,只有那样才能解开你心中的结。”
她平缓的说着,手中捋起一股头发,扎成辫子,又接着重复之前的动作,直到将两鬓的的头发全都束成一股,和着头顶编成的发束整齐的挂在身后,冷秋才露出一丝满意的笑容,她不用去看烨怆的模样,便知道这是自己最喜欢的样子。
烨怆站起身,走到露台边缘,他双拳紧握站在月光下,看着那座黑色的高塔,神色阴冷的说道:“一切都是我的!”
冷秋默默地站在他的身后,变得安静不语,只有眼神中露出曾经看他时的神色,她知道他变得不一样了,但她依然会如现在这般一直站在这个位置。
……
……
月光拉长了身影,照亮了黑色石城中众多蠢蠢欲动的意想,它们在冰冷的白光下肆意穿梭,巨大的石城,高耸的城楼,威严的荒塔,沉默的壁障,唯独北城上的长街显得不那么的冷漠。
林易想着要不要再去北城长街上走走,但随后想起答应过墨羽要早些回去,便又打消了念头。
但最后他还是去了那条热闹长街,因为在他路过一间宅院时候,刚好碰到了从里面出来的魁泉,之后他才知道那里是属于巫血部的,若是按照区分,每个部族在石城中都有各自的区域。
魁泉带着林易坐在一间沿街的茶铺外,茶铺的老板是一名普通的蛮人,端上来的茶自然也是蛮族特有的茶。
魁泉笑着说道:“这是蛮族的骨茶,用的是兽骨和一些药草熬制,浓香而味甘,可不像你们中原人喝的茶,又苦又淡,没一点滋味。”
林易看着像是肉汤模样的骨茶,上面还漂浮着一层油脂,轻轻吹了一口气,抚开油脂喝了几口,便说道:“大公不知,我们中原人喝茶求的是性。”
魁泉说道:“哦?”
林易看着他说道:“性既不变,既真实,既虚妄,既无常,既苦难,既自我,既前生,既今世,既未来,既通达一切共理,本性既如此。”
魁泉说道:“那和茶有什么关系?”
林易说道:“茶有苦,有淡,有清,有浊,为此二色不变,就像本性起始一样,简单又复杂,能够明悟自身。”
魁泉苍老的面容上有些沉思,随后笑着说道:“没想到你年纪不大,懂得不少。”
林易则笑着说道:“哪是我懂,都是书上看的。”
魁泉口中喝着茶,差点笑喷出来,他不知道林易看过的书零零散散足有上万本,自然对于各种事物都只能算是略懂一二。
长街上本来就算得上热闹的气氛,在林易这一桌上显得也不列外,而魁泉说的更多的是关于木弈部这十年来的变化,还有乌缂都不曾与他说起的事情。
看着那些来往穿梭的蛮人,林易神色平静的说道:“大公,是不是对小子期望太高了,有些事能不能做,我还是分得清。”
魁泉说道:“我只是提个意见,具体怎么做,看你自己。”
林易说道:“说到底,我对于你们蛮族来说终究只是个外人,有些事一旦插手,等着我的便是死路一条。”
魁泉说道:“但有些事,你身在其中,便不能避开。”
“躲不过,逃呗。”
这句话十足的带着耍脾气的性格,林易有些无奈,直接一口喝完那碗骨茶,衣袖随意擦了擦嘴,便起身说道:“我答应过墨羽要早些过去,下次再与大公一起喝茶。”
魁泉笑而不语,拿着骨茶极有味道的喝起来,他看着林易匆忙离去的背影,却是想着之前林易说过的关于中原人茶与性的关系,又是陷入一阵沉思。
……
……
这一夜注定有太多人难以入眠,林易便是其中之一。
还有那些处在不同位置,或近或远,看着不同的方向,不同的人事物,带着各自的想法,徘徊在某个相同的地方。
但总有人睡得特别香甜,
面带微笑,春暖如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