矮小的屋外，坐着曾经围坐在一起的三人，身前的桌上放着林易第一次来到木弈部墨羽为他做的菜，这是他离开赵国，离开中原大陆，吃到的与那个家一样的味道。
桌上放着墨羽炖煮的鹿肉，带着一丝肉骚味，却依然让人感到香气扑鼻，有十年的时间他都是独自一人坐在那个幽黑的大殿里，但没有忘记，那时候让他感到幸福的味道，而当他再次坐在这里的时候，有些东西都随着时间缓缓的改变。
可有些东西却永远都停留在自己的身前，不曾被时间或者他人改变，因为它们改变的不是本身，而是他人。
戈木手中的酒碗递过来，三人相互碰撞，散落一些白色的水花，热辣灌入喉中发出爽朗的笑声，那笑声被溢满在酒碗中，再次泛起一层涟漪。
他们都没有去抵抗那酒意的侵袭，脸上泛起一阵潮红，墨羽本就长得可爱，此时更是显得娇羞十分，她拿着酒坛负责给他们倒酒，也不时的给旁边的小不点倒上一点，酒后的戈木显出他爽朗的性格，说着林易走后十年发生的事情，有高兴的又难过的，他是个真性情的汉子，所以那些不管高兴还是难过都表现在他脸上。
林易听着他说，没有插话，直到最后才问道：“为什么之前你那么讨厌中原人？”
戈木像是喝多了，但他完全可以凭借修为散去酒意，却没有这么做，他神色一凝，说道：“我曾经也相信，但当被背叛的时候，也就不再相信了，有一个与你一样来自中原的人，那天他来到木弈部，成为了我的族人，那时候我刚筑基，便与他一同去了边荒。”
“好几次生死关头，我都被他所救，那时候他已经是筑基期大圆满，当从边荒回来后，不久他便突破了，然后来到了天堑壁障，我曾想与他一样，成为大修士受到众人的敬仰，于是我和墨羽的父亲不断的在边荒磨练自己，当我成为一名筑基中期战士的时候，却是听到他在天堑壁障战死的消息。”
林易递过酒碗与他对饮，听他接着说道：“我以为他是真的死了，但后来族长却对我说，那人背叛了。”
“背叛？”
戈木说道：“他受到妖族力量的蛊惑，背叛的蛮族，更是背叛了那些中原人，蛮族追求的不是修为，不是力量，而是自由，但你们中原人的想法永远都只为自己考虑，从那一日开始我便不再相信你们中原人。”
林易说道：“可你选择相信了我。”
戈木笑道：“我原以为你身陷妖族，会变成我们的敌人，但现在我知道你是不同的。”
林易惊疑的说道：“你就这么确定？”
戈木说道：“只要相信了，有些事情就一定会改变的。”
这时两个空碗被墨羽重新倒上了酒，再对饮时，就像戈木说的，有些事情相信了就真的会被改变，就像林易的选择了强大而不失本心，戈木选择相信他而改变了自己，墨羽选择了家人而相信林易的承若，还有魁泉，乌缂，沧澜，他们的选择了什么，又不知道在相信着什么，但有些事情，是一定会被改变的。
戈木没有久留，起身向林易告辞，他回到壁障前线驻守，林易没有挽留，便送他离去。
这时墨羽递过来一杯茶，笑着说道：“给哥哥醒醒酒。”
林易感到有些笑，身上的这点酒意对于修士来说，完全可以不用在意，但他还是接过墨羽手中的茶，慢慢品尝。
茶有些苦，但能凝心神，静心气。
放下茶杯后，林易说道：“不早了，回去睡觉吧。”
墨羽觉得奇怪，说道：“哥哥要出门？”
林易揉了揉她的头，笑着说道：“不会很晚。”
墨羽没有多问，她相信林易说的话，只是带着酒意泛红的小脸回到屋内，然而林易却望向那道黑色沉默的壁障。
因为有个人在等着他。
……
……
夜晚总是有些微凉，尤其是对于城墙上能感受到北域吹来的风，它们进不来，却能带来寒意，当你抬头遥望向北域的时候，就会发现，在那条黑色的地平线上，有一条白色的细线，那是与天堑壁障相对的妖族大军。
林易踏上城墙，遇到一些巡夜的蛮族族人，他们见林易面孔生疏，便会停下盘问，好在白天乌缂给了他一块骨质的信物，也没有遭到过多的询问。
他来这只有一个目的，便是去见那位来自同一个地方的化神期大修士，至于为何他选择晚上来此，只是因为白天那道灰色的身影对他说了一句话，白天他离开的时候，那身影在他脑海中留下两个字：来此。
只是他没想到对方会主动邀请与他见面，这多少有些意外，但至少这不是一件坏事，因为林易在不知不觉间已经引起了对方的注意。
那道身影盘坐在城墙延伸出去的一块石台上，那个位置刚好被来自北域的风吹过，他坐在风里，衣衫舞动，发出啪啪的声响，掩盖了林易走来的脚步声。
林易站在男子身后，恭敬的执礼说道：“晚辈赵国玄玉宗弟子林易，见过前辈！”
那男子莫约四十岁上下，被风吹过头发时露出深沉的脸庞，他缓慢的睁开双眼，没有转过身，只是轻声说道：“赵国玄玉宗，无方子可还在？”
林易说道：“晚辈只是门内记名弟子，不知前辈所说何人？但玄玉宗掌门是人称天剑子的张放。”
那男子说道：“张放那小娃居然成掌门了，玄玉宗现在如何？”
林易如实说道：“在我被鬼域吞噬来到蛮荒之前，参加门内试炼，却不想邪宗乘虚而入，当时晚辈被追杀，没来得及回到门内。”
男子说道：“邪宗，小道尔。以无方老鬼的修为，我倒是不担心，却不知我离开这些年，那老家伙修为有没有精进。”
林易说道：“前辈与本门有故？”
男子说道：“只不过与无方子喝过几次酒罢了。”
林易有些疑惑的说道：“难道前辈是因为我的身份才在白天叫晚辈来此？”
男子语气中带着一丝高傲，说道：“当然不是，你不说，我如何知道你是玄玉宗弟子，只不过是乌缂跟我提起，说你是个会让我感兴趣的人，确实有点意思。”
林易说道：“晚辈有个问题，望前辈解答。”
男子沉声说道：“如果是说离开蛮荒大陆的方法，我不知道。”
林易说道：“我是想问，前辈为何不离开蛮荒？”
男子没有立刻回答他，而是沉默了片刻，凛冽的风声中依然能够清晰的听到他所说的话，说道：“那你又为什么想要回去？”
林易没想到他却是反问于自己，冷冷的说道：“那边有我不得不去完成的事情。”
那男子突然发出一阵笑声，他面前的风被那笑声打乱，四散而去，那石台四周便没有了一丝风，他站起身走到林易面前，神情深沉的说道：“你有你未完成的事在等你，而我却刚好相反，人事已尽，便无可恋，此处当得安生地。”
林易被他话中的气概引得心神一动，难道着就是化神期大修士的心境，林易不去猜测，恭敬的说道：“那可否敢问前辈姓名？”
男子背过身，走到城墙边缘，负手而立，说道：“你可知中原有一圣地？”
林易说道：“您是说道一圣地！”
男子突然语气沉稳，带着高傲的语气说道：“不错，中原只有一个圣地，那便是道一，至于我，不过是圣地中的一名弟子，在下朝承阳。”
林易没有想到眼前的男子居然是来自中原大陆最为久远的传承圣地，道一圣地。
在玄玉宗的时候，便听渔溪对他说过，道一圣地为正道领袖，从远古开始一直流传至今，实力深不可测，外人根本不可能知道它存在的具体位置，更别说道一圣地的任何情况，门内弟子行走更是隐藏其身份，低调至极。
而朝承阳的修为已达化神初期，这样的存在在道一圣地还只是一名弟子的身份，更加让林易无法去揣测它的深浅。然而，与朝承阳的对话无疑会让他了解到更多中原大陆的许多事，至少邪宗这一点他是不少放弃的。
林易沉声说道：“还望前辈告诉我中原大陆的事情，尤其是关于邪宗。”
然而，朝承阳却是说道：“你告诉我关于玄玉宗的事，我便告诉你关于的我理由，这已经算是公平交换了，而你想知道的答案，那必须拿出你认为值得让我回答的东西，这一点很公平。”
林易有些错愕，问道：“前辈想要什么？”
朝承阳豪气的笑道：“我要的你给不了，只不过很简单，等你闯过了荒塔，或者修为提升之后，我便会与你交换你所要答案。”
林易不解的问道：“就算这是公平的交换，获益的好像只有晚辈吧。”
朝承阳说道：“一件事物的价值，最后是看人怎么样去评价它，你认为它重要，那它便显得重要，但在我眼里，这与你想要的答案显得很公平，便不存在偏颇之说。”
这一点朝承阳说的没错，他们是两个不同的存在，结丹期与化神期，本就是天地之差，而他们看待问题的方式也会有所不同，看重的东西也会有所不同，林易心有所想，这已经是一次无形的授教。
无关修为，心境，这是一种微小见智，不拘于常态的思考方式。
林易看着朝承阳的背影，深深地执了一个大礼。
但他身影依然背对着，站在凛冽的风里，孤傲挺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