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伯母!伯母?”冯贤洗完了澡,光着身子,却发现没有可以穿的衣物。他叫着卢氏,却发现没有回应,心中暗暗叫糟,也顾不上什么有失礼节了,一下子从浴室里面跑出来。
冯贤跑到主屋,里面哪里还有什么人?!“咦?”冯贤在屋里到处走动,翻箱倒柜,发出巨大的声音。“我的衣服呢?藏到哪里去了!”
地上虽然有几件土布衣,衣橱里面也有很多衣服,他胡乱地拿这些擦着身子,吸着湿发上的水,却不把它们穿到身上。
他张着眼到处找,终于在土炕旁找到了自己的破衣服。他抱着这些衣服,一脚踩到灶上,拨开瓦片,爬到屋顶上去了。
他在屋顶上环臂而望,星光渐渐暗淡,天空上仅剩一轮狼牙月,外面一幢撞的屋子,灰灰蒙蒙的,看不真切。远远地听到两三声犬吠,还有狗主人的斥喝声。这太平常了!
一个佝偻的身影慢慢靠近,进了屋子。“冯贤!冯贤?!”是卢氏的声音,“这孩子,到哪去了呢?害得我特意买了酒!”她一边说,一边走去厨房。
冯贤释然。别人去买酒,自己却怀疑这怀疑那的,真是不好意思啊。冯贤一把从屋顶跳下来,穿好衣服,扎好头发,走到了厨房。
“哟,冯贤,”卢氏转过头来,火红的炉火掩饰不了她脸色的苍白。“来得正好,把这锅粥拿到桌上去吧,里面还加了肉干呢。”卢氏一脸笑容。在冯贤看来,这笑比哭还难看。
“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呢?”冯贤心中隐隐感到不妥,但究竟哪里不妥,冯贤又想不出什么。
于是二人各有所思,吃着稠稠的粥,隔着一张桌子。“为什么会那么不舒服呢?”冯贤慢慢地吃,不知道为什么,他明明已经很饿了,那么香的肉粥却吃下去一点感觉也没有。
大约有二十名左右的士兵和自发参加的民众,偷偷地围住了王莽的房子。他们分为两组,像爬虫一样,在地上匍匐前进。
黑暗中,桌子上的烛火更显得明亮。
“来喝点酒吧!很香的。”卢氏一边招呼着冯贤,一边帮他斟酒。酒有点黄,卢氏倒酒的手一颤一颤的,酒洒了一地。
“我自己来吧。”冯贤赶忙接过酒杯,放在桌子上。无意中瞥见酒杯中的酒,泛着一圈圈的波纹。
好像有一点不对劲——冯贤的直觉使他战栗不安。
“啊呀!”
他大叫一声。
他一下子跳起来,跑到门边——为什么一直没发觉呢,今晚的平静,过分的平静!就像吃饭的时候人盯着锅里的菜。
现在发现已经太迟了。拿着棒子、枪,还有叉子的人影,已透过门缝映了进来。其实只不过十来名而已,但看在他眼中,感觉多了好几倍。
他没办法逃跑,卢氏在后面站了起来,一手放在背后,不知道藏着什么武器。但是冯贤并不感到害怕,那种被骗的愤怒,驱动着他的野性。
“好!我就看看你们要干嘛!”
他不考虑防守。在这种情况下,他腹背受敌,他只能主动攻击敌人,抢占先机。
这些猎人还在互相推让时,冯贤猛力从屋内踢开木门。
“干嘛!?”
他大叫一声,跳了出来。
他的脸在烛光下红红的,两眼睁大到像要把眼角撕裂开来,连眉毛也像燃烧着,充满了原始的愤怒。
冯贤咬牙切齿,紧紧抓住敌方往他胸前刺过来的枪柄,把那人甩开,那支枪就成了他自己的武器。
“哼!”
冯贤一把将枪头折断,丢在地上,又把枪杆折成两段,一手一根,车轮一样挥舞着——他认出了围堵他的人里,竟然不乏村中的长者——他无心杀戮,他下不了手。
糟了!为什么刚才没先派三四个人奋不顾身地杀进去呢?尽听卢氏胡吹什么冯贤会喝下带蒙汗药的酒,然后他们就能抓到人了!这些悔之已晚的人们,你一言我一语的,互相责怪。
手里的短棒三两下就打断了,冯贤往屋子里面跑去。卢氏抽出藏在背后的菜刀,叉着腰,用刀指着冯贤,说:“你这个恶人,骗我儿子进城,砍了他的头跑去投靠流寇,你你你……”卢氏声音都抖了,小跑着扑向冯贤。
冯贤这会真是百口莫辩,眼看卢氏扑过来,冯贤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往身侧一带,卢氏扑空了。冯贤向屋内跑去。
“在那里,逃到主屋去啦!”
卢氏气急败坏,跺着脚指挥着从门口进来的人。
冯贤身轻熟路,跑到土炕旁,一脚踩上,从方才的洞爬上屋顶。啪啪地踩着瓦片,然后一个翻身冯贤就翻出了这间屋子,三步并作两步地飞奔起来。
屋里面的人还在胡乱搜索,冯贤已经迅速地逃脱了。
经这么一闹,冯贤已经筋疲力尽了,方才被棍棒打到的地方,一阵刺痛。
不知不觉他的脚将他带到了家门口。
上了漆的墙,坑坑洼洼的石台阶,告诉着来者,这是个小康之家。“如果我现在进去,大概父母也会被牵连吧。”冯贤无奈地叹气。明明这些苦他都不用受的,为什么会到现在这个地步呢?
一阵脚步声打乱了冯贤的沉思,冯贤想躲已经来不及了。一个戴着佩刀的士兵,一手抓着刀把,一手提着灯笼走了过来。
他走近冯贤,挑灯一看,张嘴就想呼叫。冯贤一把掩住他的嘴,对他说:“其实我也不想徒增杀孽,你若不喊人,我便放你走!”
那个士兵面容扭曲,把手中的灯笼丢在地上。风吹着灯笼,和地面的泥沙枯叶一起滚动,里面的火焰明明灭灭,终于熄灭。周围一片黑暗。噌楞的拔刀声让冯贤一手按住了那个士兵抓刀的手,他往前逼,脸几乎贴到那个兵的额头上。
“我重复一遍,我不想再杀人了,你如果答应我不喊不反抗,我便放你走!”冯贤的话里明显带着狠劲儿,他的眼睛在黑夜里闪烁着,仿佛远古来的神,他的话就是命令。
“唔唔唔唔……”冯贤感觉到那个士兵在挣扎,不由得加紧了手上的力度。
不一会儿那个士兵不挣扎了,反倒是软了下去。冯贤一惊,探探那个兵的鼻息,竟然没有了!
骗子!明明说好不再杀戮的!冯贤松了手,那个士兵噗一声掉到地上,然后是寂静。冯贤默默地握紧拳头,风已经停了,他却还在颤抖。
眼角瞥见有亮光,冯贤一惊,向着黑乎乎的深处跑去。
这夜里的苍穹,失去了往时的光彩,那轮暗淡的弯月,慢慢被云掩盖,像不忍心看着这个无助的年轻人逃往更深的黑暗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