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县狱位于杨县县署的西南,入门处的照壁把大门堵得十分严实,从外边根本看不到里边的情形,只有走到跟前,才发现右侧可以进去。进去后的通道很狭窄,并且要接连转过四个呈直角的拐弯,穿过这一道比一道窄小的门,才能进入更窄更长的通道。两边分布着对称的十二个小房间,这就是监禁普通罪犯的牢房。牢房外顶檐之间,通道之上,密布铁丝编织的大网,网上挂着铜铃,犹如天罗地网,囚犯根本逃不出去。通道南端的两间房间为禁房,是看守狱卒的住处。禁房两侧大墙半腰上的神龛。但凡狱中的囚犯都要拜狱神,寻求一点安慰。
与狱神庙相对的就是死囚牢。墙上青面獠牙、怒目圆睁、凶猛无比、很像老虎头的动物,名字叫做“狴犴”。狴犴是龙的四子,“形似虎,有威力,平生好讼,故立于狱门旁。”由于它像虎,后来的人便误认为是虎头,所以以讹传讹,死囚牢被称作了“虎头牢”。
狱神庙左下方墙根处的小洞,就是死囚洞,俗称老虎屁股口。它直通大街,平时用砖砌着,需要用时才打开。因为犯人一旦死在监狱中,绝不允许从监狱的门抬出去,只能通过这个洞拖出去,因此被称作死囚洞。又因为死囚牢俗称虎头牢,牢门叫虎口,人活着被虎口吞进去,死了从死囚洞出来,死囚洞也就被俗称“老虎屁股”了。
有几个狱卒,从“老虎屁股”里拖出一个因为瘟疫快病死的人,一把丢到对面山脚的土堆上,然后点火。
最近瘟疫在狱中迅速蔓延,许多犯人都病倒了,让狱官头疼不已,只能将那些病重的人拖到山脚下,活活烧死,避免传染。
狱卒不忍心看着燃烧着的人,于是装作游客那样,看着这一带的山陵。
“昨天出现,今天又出现了!”
杨县狱对面的高山上面,有一团黑色的东西,静静坐在那儿,看起来好像是岩石的头部掉了一块下来。
“那是什么啊?”
狱卒们用手遮阳光,猜测着。
很不巧,阳光像彩虹膨胀开来,无法看清楚。有一人随口说道:
“是兔子吧?”
“比兔子还大,是只鹿。”
另外一个人说道。
旁边又有人说,不对、不对,兔子或鹿不会一直静止不动,还是岩石才对。
“岩石或树木,不可能一夜之间就长出来呀!”
有人反驳。
这一来大家开始抬杠了。
“岩石一夜之间长出来的例子很多。像陨石,就是从天上掉下来的啊!”
有人回嘴。
“嗳!管它是什么东西,不干我们的事。”
有一个人悠哉地从中调解。
“什么不干我们的事?我们为何要守卫杨县狱呢?我们这里羁押着各种各样的罪犯,没准他们的同伙会来劫狱,我们都必须严加防守。不是光拿薪饷在那儿晒太阳呀!”
“知道了,知道了!”
“如果那不是兔子,也不是岩石,而是人的话,那该怎么办?”
“失言、失言。不要再争了,好吗?”
有人居中调停,本以为争吵终于结束了,没想到又有人说:
“对呀!搞不好是人喔!”
“怎么可能?”
“再猜也没用,用箭射一下看看。”
有人立刻从岗哨里拿出弓箭,看来像是个高手,单手架箭,拉满弓弦。
造成争议的目标和监狱间正好隔着一个深谷,它在对面的缓坡上,因为背光,看起来是全黑的。
咻——
箭像只候鸟,直直越过山谷。
“太低了!”
后面的人说道。
立刻架上第二支箭。
“不行、不行!”
这回另外一个人把箭抢过去,瞄准,结果箭飞了一段,半路就掉回去了!
“你们在闹什么?”
监督官大摇大摆地走了过来,听了原委之后,说道:
“好,借我一下。”
他拉弓搭箭,一看架式便知此人身手非凡。
监督官拉满弓,大家以为箭就要射出去了,他却收回弦,说道:
“这箭不能乱射。”
“为什么?”
“那是人。但是不知是神仙,还是为劫狱而来的密探,还是想要跳崖自杀的?横竖都要去把他抓过来,问个所以然来!”
“你们看吧!”
刚才猜是人的狱卒得意洋洋。
“快走吧!”
“喂!等一等!要抓人可以,但是要从哪里爬上那座山呢?”
“沿着山谷的话——”
“是断崖呀!”
“没办法,还是从山脊那里绕过去吧!”
冯贤一直环抱着双手,从这里俯瞰山谷对面杨县狱的屋顶。
他想,那几栋房屋的其中之一,一定关着自己的父母。
然而,昨天他这样坐了一整天,今天似乎也无意起身。
一个监狱的士卒也不过五十人至一百人罢了。
冯贤到此之前,心里是这么想的——可是,人算不如天算。
他静坐在地上。那岗哨顺着地形建造而成,一边是深谷,另一边是出入口,而且进去要通过的门口众多而窄小。
再加上这里是高原地带,四面连一株遮身的树木都没有,也没有可以利用的地形。
在这种情况下,趁黑夜侵入是基本法则。然而,天未黑的傍晚时分,一道道的们就会关起来,一有异动,铃铛马上回响起警报。
不能靠近!冯贤心想。
整整两天,他都静坐在那块突出的岩石上,思考如何作战,但苦无良策。
没办法!现在连一赌生死的勇气都没了。
奇怪?我为何变得如此懦弱?他有点气恼自己。我以前不是这么软弱的呀?他自言自语道。
抱着胳膊,半天也没放开。——我到底怎么了?怕了吗?一定是怕靠近那个岗哨。
我开始会害怕了!我的确跟以前不一样了——但是,这到底算不算胆小呢?
不算!
他摇着头。
这种感觉不是因为胆小而引起的。钱方教给了他智慧,使他张开盲目的双眼,慢慢看清一些事物。
人的勇气和动物的勇气不一样。真勇跟匹夫之勇根本是两回事。钱方的思想已经灌入到冯贤的脑海里。
他开窍了——心中的眼睛,开始看清这世上可怕之处,使他找到新生的自己。重生的我,绝不是野兽,是个人。
人想当一个真正的人时,就会珍惜生命,这比任何东西都可贵。人出生在世,就是为了接受磨炼——这目标还没完成之前,不能轻言牺牲。
“……我懂了!”
找到自我之后,他仰望苍穹。
突然几只箭从下面飞上来,却又掉了下去。
不妙!冯贤心里暗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