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婆——卢婆婆!”
卢氏的外孙阿欢光着脚丫,叫着从外面直奔回来。一进门,用手把青鼻涕一抹。
“不好了!婆婆!你还不知道吗?还在做什么呀?”
他对着厨房大叫。
卢氏在灶前,正拿着竹筒吹气升火,回道:
“什么事呀?大惊小怪的。”
“村里的人都闹成这个样子了,你怎么还在煮饭呀——难道你不知道冯贤已经逃走了吗?”
“什么?逃走了?”卢氏一脸惊愕。
“今天一早,冯贤就已经不在大钟下了!我们怎么找也找不到……”
“真的?”卢氏的表情看起来像要把阿欢吞进肚子一样,吓得阿欢差点哭出来。
“就连村尾的人也是乱作一团,因为胡家的金定姐姐也不见了!”
卢氏的脸色更加难看。阿欢像闯了祸似的,吓得直咬指甲。
“阿欢呀!”
“是!”
“你赶快去叫你娘和隔壁村的权叔快点来。”
卢氏的声音已经在颤抖。
然而还没等阿欢走出门,打开的大门前已经挤满了人。其中,女婿、还有权叔也在里面。另外,还有其他的亲戚和佃户,都在那儿嚷着:
“是不是胡金定那臭娘们儿把他放走的啊?”
“快拜托钱方再把冯贤抓回来啊。”
“他啊?!今天一大早就带女儿看病去了!”
“这下子该怎么办呢?”
女婿和权叔等人,扛着祖传的长枪短剑聚集在王家门口,情绪非常激动。
有人对着屋里问道:
“阿婆!你听说了吗?”
不愧是身出名门卢氏,她心里明白这件大事已是事实,便压抑住满腹的怒气,坐在主屋里。
“我马上出去,你们静一静。”
她在里头回答。她背对着众人,身体颤抖。究竟是因为屈辱而哭泣,还是因为上天的不公而愤怒?没有人走到她的身边,去看看她或者安慰她,只是默默地看着。因为他们知道,卢氏一定会做出决策,而这个决策,十分重大。
卢氏静默了一下,接着口中念念有词地祈祷了一下之后,神态从容地打开木柜,打点一些衣裳,又找出一把短剑,来到大家面前。
她把短剑插在腰带上,系紧鞋带,每个人都看得出这位顽固的老太太心里已经有了重大的决定。
“没什么好骚动的。阿婆这就去追他们,带仇人头见各位父老!”
接着,神态自若地走了出去。
“既然阿婆都要去了,我们就跟随她吧!”
亲戚和佃农们群情激愤,以这位悲壮的老婆婆为首,大家沿途捡棒子、竹枪当武器,往山的一边追去。
然而,已经太迟了!
这些人赶到岭上时,已经是中午了。
“逃走了?”
大家跺着脚,非常懊恼。
这还不打紧,因为这儿已是边境,所以防守的官员阻止他们。
“不准结党通行。”
权叔出面向防守的官员说明原委。
“如果我们在这里放弃追讨,不但有愧代代祖先,还会成为村里的笑柄,王氏一族也无法在这块土地待下去了——所以拜托您让我们通行,直到追到冯贤、胡金定二人为止。”
他想尽办法,力图说服防守的官员。
理由可以接受,但法令是不能通融的,防守官员断然拒绝。当然,如果他们能到省城拿到通行证,则另当别论。可是这么一来,那两个人早就逃之夭夭,根本是远水救不了近火。
“这样好了——”
卢氏和亲戚们商量,决定让步。
“就我这老太婆和权叔两个人,是不是就可以自由进出呢?”
“五名以下,可以任意通行。”
防守官员回答。
卢氏点点头,意气激昂,心情悲壮地准备向大家告别。
“各位!”
她向大家招呼。
“我出门离家时,就已经觉悟到,途中定会出这种差错。所以没什么好着急的!”
这一大家族,每个人都神情严肃,并排站在那儿望着卢氏薄薄的嘴唇,露出的门牙、牙龈,她衰老的皮肤,像老树皮一样的皱纹,还有鬓边绻起的白发。
“我这老太婆,带着家传的宝剑,出门之前已经跟祖先牌位告别,也发了两个誓——
一是要杀死仇人冯贤;二是要确定犬子王莽的生死,如果还活在这世上,即使用绳子绑住脖子,也要把他带回来,好让他继承王氏一族的家名,到时候,我们带着冯贤的头,光耀门楣,让村里的人瞧瞧,以雪今日的耻辱。”
“……不愧是王家的长媳妇!”
一大群亲戚当中,不知是谁如此有感而发。
接着,卢氏目光炯炯,看着女婿说道:
“还有,我和老权都已近风烛残年,为了完成这两个誓愿,我们不惜花上一年,甚至三年的时间周游列国,到他乡去寻找。不在家的时候,由女婿当家,养蚕、耕田不得怠慢。了解吗?各位!”
老权年近五十,卢氏也年过五十,两个人的年龄加起来,已经过百了。万一真的碰上冯贤,一定会立刻跟他拼命的。所以有人提议再找三个年轻人跟随较好。
“不必!”
阿婆摇摇头。
“说什么冯贤冯贤的,他只不过是个毛头小子,有什么好害怕的?我阿婆没力气,可是有智谋的!要对付一两个敌人绝对没问题。这儿——”
她指着自己的嘴唇说道:
“一言既出,驷马难追。请你们回去吧!”
她满怀自信,大家也便不再阻止了。
“再见了!”
说完,卢氏和权叔并肩越过中山岭,向东边走去。
“阿婆!请多保重呀!”
亲戚们在山顶处挥着手。
“要是生了病,一定要马上派人回来通知喔!”
“再会了,一定要平安回来喔!”
大家声声相送。
两个老人,佝偻着背,慢慢地走着。夕阳得就像血液一样,鲜红而粘稠。虽然太阳还未落下,大地已经像淬火的铁一样冷了下来。
等人声渐渐远了,卢氏才说道:
“嘿!老权啊!我们反正会比年轻人早死,就放开心情吧!”
权叔点头同意:
“是啊!”
他们消失在路的尽头,太阳也像谢幕一样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