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明泉一个人离开了杏林居,一路上想起鬼医所说的话,心里一阵酸涩,原来自己的命是拿母亲的命换来的,母亲虽然不是被父亲杀死的,但是却因为父亲的决定而死。苏明泉这样想着心里多少有点怨恨父亲。山风凛冽,将苏明泉的袍子扬得猎猎作响,苏明泉立在山岭远眺,但见山间云雾袅绕,云蒸霞蔚,心里忽然就释怀了,如果自己只能活几天了,那就寻一处恬然之所,一个人悄悄的死去,绝对不让关心自己的人担心。
苏明泉这样想着,在君山脚下寻了一家安静的客栈,每天静坐窗前,漫看天外云卷云舒,倒也安然宁静。
黄昏时分,苏明泉下楼用饭,客栈的掌柜是一个和善的老人,几日来的相处,早已熟知苏明泉的喜好,捡了个安静靠窗的座儿,让与苏明泉坐了。窗外,红日低沉,一缕赤彤的霞彩将青翠的山与淡蓝的天的交接处染得别样的艳丽,就连蓊翠的山尖也罩上了一抹淡红的霞光。此刻在楼下用饭的客人并不多,整个大堂内显得异常的安静,苏明泉极度享受这片刻的宁静,目光盈盈的望着天边,手中执了一只酒杯,但唇却微微侧向一旁,碰也不碰杯中之酒。
忽然,酒杯微微颤了一下,杯中清澈的酒水荡着薄薄的一层漪纹,苏明泉指尖轻轻的揽住酒杯,杯中小小的激荡这才平静下来。苏明泉平静的眼睛微微转了转,身后一股阴冷的杀气震得屋内安静的空气都激荡起来,仿佛可以听到兵戈相交的霍霍之声。
苏明泉慢慢的收回目光,朝着杀气袭来的地方轻轻一瞥,只见四五个身着褐色衣衫手握青钢单剑的中年男人目光凶狠的盯向邻座的一位瘦弱的小哥,那小哥的右手紧紧的抓着筷子,做出一副平静从容的表情,但是他的脸色已然吓得苍白,筷子拄着一块松子肉,却怎么也拿不起来。着褐色衣衫的男人互相对望了一眼,猛然起身,手中青钢单剑铮然出鞘,一起袭向尚在发怔的小哥,眼看着那小哥就要被五柄青钢剑劈中,只见小哥手中筷子忽然飞了出去,身子凌空一跃,在筷子打偏一柄剑锋的时候,他已经避开了另外四柄剑,接着斜脚踢飞挡在身前的桌子,五个欲追上的男人滞了一滞,而那小哥已经趁此之机奔到了门口,谁料门外还守着两人,单剑相格,将那小哥挡了回去。小哥眉头皱了皱,后有围追前有堵截,看来是逃不了了,干脆立定身形,双掌一前一后撑开,像一张已经开合的弓,只待离弦一箭。身后五个男人已经追了上来,二话不说举起单剑再次袭了上去,小哥双掌斜劈,掌风间隐隐夹杂着风雷之势,像一柄凌厉的刀刃,劈向直刺而来的青钢剑。然而肉掌难敌利刃,两柄青锋斜滑而入,分刺小哥的颈与小腹,小哥专心对付另外三柄青锋,无暇顾及危险的两剑,眼见着就要刺进近身,忽闻风声霍霍,夹杂着清脆的碎裂之声,像是裂帛般袭来,将两柄青锋击落在地。小哥慌乱之中抬起头来,只见眼前白影一闪,接着便听见铮铮五声,五柄青钢剑齐齐落地,五双眼睛登时瞪得老大,不可思议的看着面前的白衣剑客。苏明泉上前一步,五人吓得急急后退,嘴里无力的叫嚣着,“长虹山庄的事,你也敢管?”
苏明泉一手负在身后,淡然的道:“青崖埂长虹山庄的凌人剑法果然盛气凌人。”
那些人听苏明泉这么一说微微一怔,“没错,我们就是长虹山庄飞彩楼左楼主的弟子。”
苏明泉若有所思的点点头,“哦,原来是左宗敏的弟子,难怪。”
“难怪什么?”
为首的一人微微发抖的问道,苏明泉看也不看他,冷冷的笑道:“长虹山庄的左宗泽庄主是一位气贯长虹的真英雄,怎会纵容弟子恃强凌弱呢?”
那人听出苏明泉是间接责骂自己的师父,壮着胆子嚷道:“少废话,这家伙擅闯我们飞彩楼,打伤我们楼主的爱子,我们这是替楼主报仇。”
“哦……”
苏明泉微微抬眸,眸中寒光乍现,“那请问你们楼主的爱子是死了还是残了?”
“你……你竟敢咒骂我们家少爷。”
说着拳脚齐上,将苏明泉包围在其中,那瘦弱的小哥见苏明泉为了自己不惜和这么多人为敌,立刻挡在苏明泉的面前,拳影在苏明泉和那小哥的面前纷飞如雨,小哥合掌猛击,纤细的手掌如薄薄的刀刃,将攻上来的拳头一一弹开。苏明泉忽然发现这位小哥是在用掌法做刀法用,而他的掌法像极了连沧的追风刀法,不禁后退两步,静静的在一旁观战。那五人见苏明泉退出了战圈,胆子立即大了起来,攻击也更加凌厉了起来。小哥掌法虽然轻巧凌厉,毕竟力道不足,被对手的拳法逼得步步后退,忽然身后青芒一闪,贴着那小哥的后背闪过,小哥危急中将头一侧,头上的一顶轻纱帽被青钢剑掀掉,一头青丝瞬间倾泻而下,如同顺流直下的瀑布,清新美丽,让在场的所有人都不禁怔了怔,就连苏明泉也被那一头美丽的青丝晃得一阵恍惚。那小哥突遇其变,阵脚立刻乱了起来,再加上门外的两人也加入战团,小哥只有躲闪的份。苏明泉眼见那女扮男装的小哥不是那些人的对手,一把将他扯到自己身后,身形犹如一阵旋风,从那六七人周身游走而过,手中拿着那七人肩头上缝制的一条色彩斑斓的彩带。七人见这少年不费吹灰之力就夺了象征着飞彩楼标志的彩带,一个个吓得大汗淋漓,再也不敢造次。苏明泉将手中七条彩带一扬,寒声道:“既然是长虹山庄的人,我不想为难你们,如果你们楼主还要报仇的话,请他去千回峰。”
那些人一听说千回峰,个个吓得面色苍白,苏明泉苦笑着摇摇头,转身向楼梯口走去,那些人见状立刻灰溜溜的走了,哪里还敢多停留一会。那女扮男装的姑娘沉思了良久才回过神来,翻身上楼,追上苏明泉,盈盈一拜,举手投足间优雅静美,纵是苏明泉冷面冷心,也不得不回以一笑。女子显然没有看出苏明泉脸上的烦躁之色,依然挡在苏明泉的身前,沉默了片刻这才开口道:“刚刚听说恩公提起千回峰,不知道恩公是否认识千回峰的苏明泉?”
苏明泉扶着栏杆,微微抬眸,但见那女子双唇晶莹红润,如沾着露珠的花朵,微微轻启间如吹花嚼蕊,馨香浅浅,苏明泉的目光只停留在女子嫣然浅笑的唇角,再也抬不起来了。女子发现苏明泉脸色瞬间惨白,急忙扶住摇摇欲坠的苏明泉,苏明泉眼前一片模糊,昏倒之前,那个浅淡的笑意一直在眼前飘扬。
月影浅荡,飘摇在青罗薄帐之外,苏明泉轻轻睁开涩涩的眼睛,在如水的月光中,邂逅了一张精致得如同壁画般的容颜。窗外树影轻摇,斑驳的投映在薄薄的浅绿窗纱之上,苏明泉轻轻的挪了挪麻木的手臂,惊觉了身旁那浅睡安然的女子,空气中仿佛盛开了一波一波的水莲花。“你醒了。”女子如墨般的眼睛莹莹闪烁,嘴角挂着一抹天然的笑意,关怀的看着苏明泉,苏明泉扶着床柱坐起身来,苍白的脸上勉强挤出一个笑意,“多谢姑娘照顾,已经没事了。”
女子亮如点漆的眼睛闪了闪,面色却黯淡了下来,“还说没事,刚刚请大夫来看过了,大夫说你中的是……”
“不世奇毒咒心散。”
苏明泉仿若平常般淡淡的说道,女子眉头轻蹙,不解的问道:“如此你便是千回峰的苏明泉了,江湖传闻你偕同追风神刀连沧、染香公子兰致雅以及碧海门的薛七少一同打败两大魔头后同上君山寻访鬼医,那为何你身上的毒没有清除呢?”
苏明泉岔开话题问道:“你怎么惹上了长虹山庄的人?”
女子长身而起,单薄的身影在月光下仿如一阵轻烟,袅袅绕绕,娉婷在苏明泉眼前。
“一个多月前太湖之滨举办诛魔大会,我到那里去寻故友,半途中遇到一群乡民仰天长哭,询问后才知道,原来是飞彩楼楼主的儿子左容带着一帮下属将乡里的黄花闺女全部掳掠,我不忍见那些小姑娘遭难,于是闯入飞彩楼救出那些姑娘,打伤了左容,这才招致飞彩楼一帮弟子的追杀,我也因此错过了与故人相见的诛魔大会。”
苏明泉听出那女子语气里满是惋惜之意,知晓她要寻之人必然和诛魔大会有关,又想起她刚才使用的掌法和连沧的追风刀法有几分相似,不禁问道:“不知姑娘和追风神刀是什么关系?”
女子被苏明泉问得微微一愣,迟疑了片刻方道:“既然是随同哥哥一起灭敌的朋友,我也就不瞒公子,我此行就是为了寻找哥哥。”
“哥哥?”
苏明泉疑惑的看向女子,女子凄然一笑,“家族遭逢劫难,我和哥哥失散,我寻了他好几年了,好不容易打探到他的踪迹,却再次和他失之交臂。”
苏明泉看女子凄惶的神情不像是说谎,心里不禁泛起一阵心疼,忽闻女子吟吟低笑道:“公子不必为我忧心,好在我总算知道哥哥的踪迹。”
苏明泉微微抬眸,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连漪。”
女子朱唇轻启,轻轻吐出这么一个美丽的名字,果真如悠悠荡漾开的涟漪,在苏明泉的心潮里激起一层又一层薄薄的漪痕。
夜,忽然变得寂静起来了,寂静得连呼吸声都清晰可闻,苏明泉胸腔堵塞得厉害,却又不忍吵了连那静美的女子,只好强忍着难受,微微闭眼休息,脑海里却还回荡着四人一起对敌的慷慨画面,也不知晓连沧、兰致雅和薛子蔺怎么样了。
月色清幽,天涯与共。连沧、兰致雅、薛子蔺此即正休憩在山上的一间破庙里,微风轻扬,将庙顶的碎瓦刮得簌簌的响。连沧低头望着双手,手中紧紧的攒着半块玉佩,在暗暗的夜色下,泛着柔软的光泽,薛子蔺瞥见连沧哀伤的神情,一把夺过连沧手中的玉佩打趣道:“哟,大半夜的睹物思人呢!”
连沧丝毫不理会薛子蔺的玩笑,直直的伸出手去,“给我。”
薛子蔺从未见连沧如此严肃过,偏偏起了嬉闹之心,“别嘛,告诉我在思念谁?”
连沧脸色一沉,伸手就去抢夺,薛子蔺避过连沧的手,旋身到兰致雅的身后,连沧倏忽一拳从兰致雅肩侧打出,幸好薛子蔺躲得快,否则那一拳非要击中薛子蔺不可。兰致雅见连沧动了真格,冲薛子蔺劝道:“薛七少,别跟大哥开玩笑了,还给他吧!”
薛子蔺刚想找个台阶下,被兰致雅这么一说,顺势将玉佩扔给兰致雅,兰致雅接过玉佩正欲递给连沧,忽然觉得这半块玉佩无比熟悉,不禁凑着月光细细看了一番,“这玉佩……”
“这是我当年给良儿的定情信物。”
连沧一把夺过玉佩,小心的捧在手心,仿佛那是一块稀世珍宝,一不小心就会掉在地上摔碎了。
兰致雅默默的从怀里摸出半块玉佩递给连沧,连沧心里猛然一惊,“这是另外半块,当年我离家的时候良儿将玉佩一分为二,一半留在我这里,一半留在她那里。”
连沧一边说一边将两块玉佩契合在一起,那被硬生生分割开的沧良二字又再次拼合在了一起。
“你怎么会有这半块玉佩?”
连沧眼里忽然蓄满了泪光,兰致雅轻轻叹了一声,“是阿连给我的,看得出来他很重视这半块玉佩。”
“就是凤飞阁的那个店小二?”
连沧的眼睛忽然又黯淡了下来,失魂落魄的望着兰致雅,兰致雅忽觉心里一紧,他不料自己无意中给了连沧一个希望,瞬间却又砸给他一个失望。
“他竟然有良儿的玉佩,他竟然有良儿的玉佩,他肯定知道良儿和叔父一家是怎么死的,我一定要找到他。”
连沧攒紧了手中的玉佩,起身就要走,却被兰致雅一把拉住,“大哥,你先别急,等天亮了我们一起去找他。”
薛子蔺立刻拍拍胸脯,“还有我还有我,碧海门的追踪术可是超级厉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