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我要的酒呢?”
凤飞阁里那个曾经受过兰致雅恩惠的小二阿连静静的走到兰致雅的面前,将一只坛子递给兰致雅,兰致雅接过坛子仰头便喝,喝了一口便全吐出来了,扬手摔出手中的坛子,醉眼朦胧的盯着阿连,“我是懦弱无能呵,就连你也看不起我。”
阿连急忙摇摇头,扶着摇摇欲坠的兰致雅解释道:“公子,我没有看不起你。”
“没有看不起我?”
兰致雅凄惶一笑,“那为何用清水来蒙骗我?你当我是痴傻儿吗?”
阿连看着这个风度翩然的佳公子如今的模样,痛心的别过脸去,“你醉了,我只是想让你清醒一下。”
“清醒?”
兰致雅嘴角扬起一抹落寞的笑意,“清醒的人都是痛苦的,一醉才能解千愁啊!”
阿连怔怔的望着兰致雅踉跄的背影,眼里忽然一热,一行清泪滴落在指尖上,又缓缓的坠落到尘埃里。
已经连续四天了,这四天里,兰致雅日日在这里买醉,在他的生命中,已经没有什么能引起他的兴致,除了酒。阿连只是静静的站在兰致雅的身边,偶尔说些劝慰的话,可是兰致雅显然完全听不进去。阿连知道,馨兰山庄对兰致雅有多么重要,兰致雅看中的并不是名誉和地位,他只是想要得到一种认可,可是从来到苏州起,甚至更早到接管馨兰山庄起,这个年轻的金兰令主,受到的只是不信任和讽刺,甚至是谩骂。出身名门的公子,哪里经受过如此多的屈辱呢?
阿连轻轻的叹息了一声,转过身去,正对上郑老板探询的眼神。
“他还是那样自暴自弃吗?”
阿连偷偷的瞥了郑老板一眼,小心翼翼的应答着,郑老板走近阿连,善意的笑了笑,“你放心,我虽然和孙公子交好,但是我还是分得清善恶的。”
阿连抬起头,感激的望了郑老板一眼,又低下头去。郑老板拍了拍阿连的肩膀重重的叹了口气,“唉,都是命啊,命里注定的劫数,逃不了的。”
阿连看着郑老板那深沉的眼里闪烁的光芒,心里忽然一阵心痛,如果真的是劫数的话,那么,上天对他们太不公平了。
飞虎门的人已经不止一次闯入凤飞阁来找兰致雅,却都被郑老板打发走了,阿连看着这个表面上看起来肥胖、庸俗的商人,心里充满了感激和敬佩。有些人啊,看起来正直谦和,却一肚子的花花肠子,而郑老板却是外表讨人嫌弃,内心却善良无私,否则他也不会宁愿拂了孙剑英的意,也要袒护兰致雅。而郑老板为兰致雅所做的一切,兰致雅显然还不知道。
天已经大亮了,此时凤飞阁的宾客还很少,阿连怔怔的站在门口,时不时的望向远处,寻找那个熟悉的身影。按说这个时候兰致雅应该来了,可是阿连已经在门口站了将近半柱香的时间,依然没见兰致雅。郑老板看着这个执拗的小二吐了口气劝道:“别等了,他不来买醉不是好事吗?”
阿连回过头看着郑老板那张饱经风霜的脸,挤出一个苦涩的笑意,却并未离开,只是轻轻的道:“他还没有打开心结,我怕他出什么意外。”
郑老板忽然笑了,指了指门外,阿连抬眼望去,只见兰致雅晃晃悠悠的从对街走过来,显然他已经醉了。阿连急忙奔出去扶住他,当看到他胸前鲜红的一血渍的时候,脸上的笑意僵住了,“公子,这是怎么回事?”
兰致雅冷冷的笑了笑,“飞虎门那帮疯狗,逮着谁就咬谁。”
阿连愣愣的站在原地,看着兰致雅萧瑟的背影,心里一阵阵的酸涩。他心想,兰致雅的心里应该是愤恨的吧,这种愤恨压抑得久了,连人都变得放浪了。
兰致雅照例走入凤飞阁就要了一大坛酒,但是阿连却给他上了一壶茶,兰致雅看着面前冒着白烟的茶水苦苦的笑了,“难道我想暂时麻痹一下自己也不行吗?”
阿连将茶水递到兰致雅的唇前,严肃的道:“你受伤了。”
兰致雅接过阿连递过来的茶,却又随手的放在了桌上,“这点伤不碍事。”
兰致雅那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刺痛了阿连的眼,阿连一把握住兰致雅,因为激动,握着兰致雅的手都有点颤抖,兰致雅怔怔的看着阿连,不明白为何这个和自己毫不相关的店小二在面对自己的时候会如此反常。是因为帮他说了几句好话吗?可是这个世道,你为了某些人肝脑涂地,那些人还当你是驴肝狗肺,这个店小二又怎么会因为几句话而不离不弃的关怀自己呢?兰致雅眼里的寒芒渐渐收敛,慢慢的抽回了手,阿连尴尬两手交握,不安的道:“公子,你心里有病,若不医治,只怕会祸及一生啊!”
兰致雅的神色变了变,凄惶的扬起嘴角,“死或许是一种解脱吧!”
阿连听到死这个字,全身忽然僵住了,眼前缓缓的淌过一条血色河流,那是经年的记忆,忆起来别样的苦涩。兰致雅见阿连没说话,便自言自语的说起来,“馨兰山庄百年的信念坍塌了,金兰令世代相传的宗旨丢弃了,我丢了祖辈的心血和崇高的理想,还有何面目立世?”
兰致雅那一声声沉重绝望的话语,将阿连从血色的记忆中拉回现实,看着兰致雅悲苦的眼睛,阿连知道任何安慰的话说出来都显得多余,只好激励兰致雅,“这不是你的错,江湖虽险恶,天理亦昭彰,恶人始终都会有恶报的。”
“恶报?”
兰致雅凄苦的摇了摇头,“你是这样认为的?那你说,我如今的遭遇又是为何而被报应呢?”
阿连万没料到会被兰致雅反问,一时不知道说什么才好,怔了片刻忽然又正色道:“公子,人生总是要经历一些磨难的,一帆风顺的生活太平庸,我想公子不是甘于平庸的人。”
兰致雅看着这个店小二肃穆的神情忽然忍不住笑了,“我是不喜欢平庸的生活,这么说我该是多么的幸运呵,老天爷在我的生活中扔了这么多的挫难,多么有趣啊!”
阿连看着兰致雅嘲讽的笑意,咬着嘴唇没有说话。鲜血不停的从兰致雅的胸口涌出,将那染满红尘的白衣晕得一片血红,仿佛是浴血的花朵,兀自艳丽在兰致雅的胸前。
阿连颤巍巍的伸出手去,触摸到那略带温热的液体,手指一阵清寒,“公子,你的伤口在流血。”
兰致雅无所谓的擎起茶杯,微微的啜了一小口,“让它流吧,这样我才能感觉到我还活着。”
阿连心痛的收回手来,沾着血迹的手指在阳光的照耀下,显得格外的妖娆,就像那青葱嫩枝上盛开的红花,灿烂着,也失落着。
阿连想,如果时间能静止,在这一刻,在最安静的角落里,在兰致雅还低着头喝茶的那一刹那,该是多么美好啊!
但是这一刻的安静被一阵嘈杂声打破,惊扰了兰致雅片刻的宁静,他紧紧的皱起眉头,抬头轻扫了一眼闯进屋内的人,脸上闲淡的表情忽然浓重起来。阿连循着兰致雅的目光望去,在门口已经整整齐齐的排了一排身穿虎纹短衫手执青钢长剑的剑客,很显然,那些人是飞虎门的人,闯凤飞阁是来找兰致雅的算账的,阿连着急的四处望了望,却没见着郑老板的身影。
为首的那个留着一撇小胡子的中年男子见状冷笑一声,“别找了,姓郑的已经被我们少爷叫走了。”
阿连闻言看了看那些气势汹汹的飞虎弟子,又回过头来担忧的望了兰致雅一眼,只见兰致雅紧蹙的眉头里,弥漫着冷傲的气息,那是一种不屈不挠的骨气,那是一种冷眼天下的傲气,有这种骨气和傲气,阿连心里稍稍的为兰致雅松了口气。
小胡子仗着人多势众,又见兰致雅受了伤,一时气焰大盛,气势汹汹的持剑冲了上去。兰致雅冷冷的看着这来势凶猛的一剑,直到剑已经刺到近前,才微一侧身,巧妙的避开了这一剑。小胡子一剑刺空,见好多下属都在旁边望着自己,一时心中羞愧交加,猛一转身,身子凌空一翻,剑势如雨般急射而下,兰致雅脚尖在地上一弹,身子已经直直的后退两尺,尽管只有两尺,那两尺,刚好是小胡子手中青钢剑的长度。小胡子自知不是兰致雅的对手,急忙招呼下属一起上,兰致雅冷笑一声,随手抄起桌上的一双筷子执于食指和中指之间,从飞虎门的弟子中一跃而起,手腕一翻,两只筷子以众人眼力难及的速度飞速的射了出去,等兰致雅落地的时候,已经有两名飞虎门弟子被筷子击倒在地。另外的弟子见状提起长剑,一起攻了上去,兰致雅一个人对多个人,再加上身受重伤,渐渐的感觉到体力不支,虽然飞虎门的弟子已有多半被他打倒,可是那些扑上来的人就像是洪水猛兽一样,永不消绝。兰致雅知道久战下去自己必败,心念转想间手指翻飞,点了四个人的穴道,忽然一个纵翻身,像是攀爬楼梯一样脚尖点在另外几名弟子的身上,借助这一点之力,人已经跃出重围,众人只当兰致雅要逃,没料到兰致雅跃出重围后手掌一翻,一股气浪随着手掌的推出重重的击中被点住穴道的四人身上,其他的人摄于这股气浪的威力,都踟蹰着放慢了动作,兰致雅弹出袖内的铁笛,以横扫千军之势扬手挥出,众人都知道金兰针的威力,不敢硬接这一招,纷纷的朝两边避去,兰致雅铁笛既出,人已经上前三步,一扬一落之间,铁笛在众人的肩井、璇玑、太乙、犊鼻等穴道之间穿梭,为了避开兰致也的铁笛,众人的动作都显得拘谨而可笑,兰致雅忽然收回铁弟,手指在铁笛的第二个孔里轻轻一按,漫天金针如同花雨般散射而下,众人纷纷避开,没来得及避开的就被金针刺中,面色痛苦的瘫坐在地上。小胡子看着自己带来的众多人中,大多都已经倒下,握着剑的手都冒出冷汗来,兰致雅斜睨了小胡子一眼冷冷的道:“带着你的下属立刻离开这里,否则……”
兰致雅的话还未说完,小胡子首先冲出了凤飞阁,其余的人见领头的都走了,都忍着疼痛爬了起来,一瘸一拐的走出凤飞阁。阿连在一旁看得惊心动魄,一颗心随着兰致雅的动作不停的跳动着,直至那一群人都走了,一颗心才总算落地。兰致雅弹了弹衣袖上的血渍,恍然转身,看到阿连担忧的神情,愧疚的低下了头道,“对不起,让你受惊了,这几天飞虎门的人没少来找麻烦吧?”
阿连浅浅的笑了笑,他一笑,那张脸略黑的脸就显得更美了,就像是一波平静的湖水泛起的丝丝涟漪,轻柔的漂浮着,兰致雅看着这张笑脸,竟似痴了般,好半天才回过神来。阿连被兰致雅的目光盯着,羞涩的低下头去,轻声道:“你不用跟我说抱歉,都是郑老板在跟他们周旋。”
兰致雅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忽然说道:“我要走了。”
阿连显然还没有听出兰致雅话里的意思,只是静静的望着兰致雅,像往常一样准备送他离开,兰致雅揉了揉眉心涩涩的说道:“这次走了就不再回来了。”
阿连听了脸色一变,紧紧的盯着兰致雅,良久,才慢慢的收回目光,从怀里摸出一块小布包,一层一层的打开,兰致雅看到布包里是半块玉佩。阿连小心翼翼的捧起玉佩,将它递到兰致雅的面前,“这一别,或许一辈子都不会再相见,这半块玉佩送给你,就当是纪念吧!”
兰致雅看那紧紧包裹玉佩的布包和阿连小心翼翼的神情,心里明白这块玉佩对阿连的特殊意义,正待拒绝,可是看到阿连期待的眼神,于是伸出双手接过了玉佩。兰致雅将玉佩托于掌心,仔细看去,只见这半块玉佩色泽晶莹,手感温润,兰致雅将它翻过来,看到另一面上打磨的圆润的一个良字。
良,多么温善的字眼啊,在兰致雅最失意最无助的时候,正是这个店小二用温良的善心来关怀他陪伴他。兰致雅抬起头,看到阿连温暖的目光,眼里的神色也暖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