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错觉
两周的病假一过,夏凉又开始投入工作了,日子照常过得不紧不慢。与陆嘉远见面已经是一个月后的休假了,他没什么改变,外表刚毅了不少,风度修养都极好了,有种成熟味道。
陆嘉远提及林川非,夏凉笑笑无话。
“小凉,我不知道那时候你们发生了什么,但是我了解你,你是一个有主见的人,如果你觉得有必要重新估量你跟川非之间的关系,我是不会多说什么的。你们都是我最好的朋友,我尊重你们的选择,但是,我真的希望,如果你们回不去也做不了朋友,那么就不要有任何牵扯。好吗?”
夏凉仔细地听着,汲了咖啡,想了想回道:“上一次见到他,我觉得跟他是彻底的清楚明白了,后来我在医院那段时间,他会每天定时来看我,那时候我才发现,有些事情不是说忘就能忘的。也许是这几年来我一直耿耿于怀吧,或许我没有那么依恋他,我只是依恋一种依恋一个人的感觉。”夏凉觉得有些明朗,说完了又好像有些东西要从她的世界里抽离,心里好像要扯开一个小黑洞。“放心吧,我会做好的。”
都说时间是最好的疗伤良药,随着年华逝去,那份心境或许真的变化了。以前的夏凉不知如何面对林川非,现在真的见过了,平静是真的,但是那份熟悉的亲近也是真的。原本以为他会埋怨她,会恨她,却不想,他跟她还能和平相处。他人确实变了很多,成熟稳重,却仍是风度翩然的。
陆嘉远微笑了一下,他想到了那个人,为什么夏凉跟川非依然能坦然面对,他跟她却不可以?
两人分开已经是晚10点多,陆嘉远开车送夏凉回家,看着她上楼亮了灯光才离去。夏凉回到家,沐浴过,温了一杯热热的牛奶捧在手上,打开电脑又看了英格玛·伯曼特执导的《梦》,很老的一部片子,黑白的画面很细腻。看着看着又想到那段过往,回想起来在这个年纪,已经经过一场风花雪月了,想想结局想想现在,都当它是一场艳遇吧!就像电影里的主角一样,享受过后,惶恐过后,总要从梦中醒来。潇洒告别,保持风度,未尝不是最好的结局。将来的事情无法预料,她也不想去预料,将来总会来的,而现在能够这样翻过这一页,也是不错的,他对她没有仇恨,他让她羞愧也感激。羞愧自己小人之心了,以为不再牵扯就要成为永远的陌路人,而且是那种一见面他就恨不能将她里里外外看个透彻,看看自己当年什么眼神,居然看上这么个女人,到底值不值?毕竟她负了他。感激也正是因为她心里依然有愧疚,现在他没有如预料中一样,她当然大大松了一口气,她唯一负过的人就是他林川非了,那种辜负一个人的感觉没有经历过得人是难以体会的。就算只是一个相交甚浅的普通朋友,也会过不去,何况两人曾经那么亲密,说是一种背叛亦不为过。现在虽有愧疚,内心也总比逃避的时候要宽慰许多。
夏凉胡思乱想了一阵,就安然睡去了。
醒来已经是早上9点了,阳光明媚依然。夏凉如往常德假期一样,仍然是带了汤去陪父亲,父亲问怎么好长时间不来,她只答出差去了,工作忙云云,撒娇就给蒙混过关了。她只想让父亲少一些担心,又把话题转移到陆嘉远回国上去了。父亲听了倒有些开心,陆嘉远最会讨大人欢心了,夏父连叫夏凉一定让嘉远来看他。夏凉高兴的应了下来,父女二人闲话家常一番,夏父睡去了,方姨照顾着,夏凉便回家了。
她没有想到在自己楼下遇见林川非,很显然他已经等得不耐烦,他斜靠在黑色车前,修长的双腿交叠起来,一只手环在胸前,一只手指间夹着燃了半截的香烟,地上散落许多烟蒂,远看去,有些颓废感,他一身休闲装又衬托着雅痞气质。夏凉远远地站着,想起曾经那个年少的他,也这样在她宿舍楼下靠着叶茂的老树,等着她,连他嘴角温和的笑也一一记起。
在他等得心烦气躁的时候,终于看到远立的她手中拎着一个大袋子,在他看来,她保持的距离就是对他无言的抗拒,心中一丝酸楚。他了解她这几年来所有的事情,自然知道她的住处,可是他找不到什么理由在她附近逗留,上次在医院给了他很好的机会,可是她生疏的礼貌客气,让他打消了一些念头,他在等待下一个未知的时机。可是终究放不下,仍是来到她门外,竟然发现她不在家,据他所了解她的生活是很简单的,可以说乏味,他想着在车上等等,这一等竟是4个小时。看到她的时候他刚接过于若婕的电话,于若婕甜腻地说了些话,嗔怪他忙工作忙地忘了她,他胡乱应着一定尽快回去陪她,这才挂了电话,看看时间才知道竟然不知不觉过了4个小时,顿时心中有点烦乱。而她明明看见自己了,仍远远站着露出一副防备姿态,顿时升起一股无名火,几年来沉稳的作风不知去了哪里。
他灭了烟,大踏步向她走去。
夏凉几乎没有回过神来,只觉手中一轻,这才发现他已经站在她面前,而超市的大购物袋已经转移到他手中去了。
他深邃的眼一动不动地盯着她,“呆站着做什么?我等你好久了。”口气里带着浓浓的不满。
“呃···”她被他的语气弄得莫名其妙,不知道答什么才好,杏眼无辜地看着他。
林川非看着她无辜又茫然的模样,心中的烦乱顿消,又觉得自己实在没道理,再开口语气已软下几分,“回去吧!”说完自己转身先走了。
她看着他高大挺拔的背影又是大踏步离去,想着自己实在累了一下午,由他去,自己则慢慢磨蹭着向家里走去。夏凉踩着悠闲的步伐到自家门口时,林川非已经等着了,购物袋放在她家门边,她虽然心中奇怪他如何得知她的住处,却也没有问出口,只是奇怪地看了他一眼,想来他那样的身份想知道她的事情也不难,只是没想到他会去关注,她也不想做多猜测他的用意。
俩人进了门,夏凉找了为父亲买的拖鞋给林川非穿,就要去拎他手中的袋子。他轻声道:“我来。”他低头一边换鞋一边说话的时候,淡淡烟草味道轻轻扑向她微曲的脖颈,她忙放开手,转身去了厨房。
林川非将夏凉买的一堆东西放在冰箱旁,这才环顾了一下房间,房子不大,简单却温馨的家居装潢令人很舒适。
夏凉这时已端了水放在棕色沙发前的茶几上,对林川非说了声“随意”,就去将买回的物品归类放在冰箱里。林川非舒适地靠坐在柔软的沙发上,看夏凉忙碌的背影,她脱掉了高跟鞋,显得娇小些,随意扎起的马尾一摇一晃,有点学生气。这样的场景让他恍然回到过去,揉了一下突然刺痛的太阳穴,他心中微苦。
“要留下来吃饭吗?”她站在冰箱旁,手里托着一堆蔬菜肉类,声音清脆。
他有些惊讶,以前她会弹一手好钢琴,能写一手好文章,也懂得深奥的文学理论,但是不会做菜的,他曾抱怨过“娶了你不知要吃什么啊!”,那时她凶凶地说“我这么贤惠还不够?”而那已在时光深处了。
他微笑道:“荣幸之至!”
夏凉一边做菜一边想,其实跟林川非这样的人相处是一件很愉快的事,他是十足的绅士做派,就像他现在作为客人,仍然很自然地在厨房打下手,没有一点不耐。她哪里知道,他只是找个理由想多观察她的变化,每一个细节都不想错过。
她怔愣地盯着桌上空空的盘子,她不知道他等她到底有多久,直觉告诉她应该很久了,所以做饭的时候多一些份量。对于她的疑惑他恍若未见,只是慢条斯理地咀嚼最后一口食物,再慢条斯理地用餐巾纸擦了嘴,最后慢条斯理地喝水,满足地做最后评价:“味道不错。”不知是有人陪还是别的愿因,她吃得也比平时多一些。
夏凉清洗碗盘的时候,林川非自顾自地在她的书架前悠闲观看着,她家里女性化的小摆设很少,仅有的几件装饰物也是以简洁低调为主,书架却是两个大大的几乎高及天花板,书籍种类很杂,摆放却很整齐。
他随意拿起一本翻看,书页空白处有铅笔字迹的批注,想来她是很认真地阅读过,正仔细看那娟秀的字迹,有东西从书中掉了出来,他弯腰拾起来,一张照片中她在阳光里白衣如雪。是他拍的。他轻轻摩挲照片中她恬静地笑靥,感慨半晌。
她静立在他背后,夜幕已经降临,室内柔和的灯光打在他身上晕起一层暖色。
这一个不在期待中的夜晚,他们客气几句后又相视而笑,仿佛以前的偏见都不存在过,仿佛以前的伤害都淡去了,过往真正成了过往,而有些事无需说出口,对方也能明白,这种默契怪异又属理所应当。
夏凉想:毕竟与他无关。
那么,这几年来的纠结又是什么样的错觉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