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八岁的绮莲独自一人带着思思生活在这个叫连海的小城市,白天里,她是一名摄影师,在一个婚纱摄影楼里工作,晚上她是个自由撰稿人,为一个名不见经传的杂志写一些小文,赚一点稿费。如果没有遇上他,不发生这后来的种种,这会是绮莲最理想的生活状态。当自由撰稿人的稿费虽然不多,却是绮莲学生时代的梦想,不舍得丢弃,如果她与他的一段,可以称得上是她的爱情,那么文学就是她的另一个情人,就像对他的爱一样,坚持得越久,越舍不得割舍。至于做一个摄影师,是她从未想过的。她没有想到,那曾经为了靠近他而学的一技之长,竟然成了她和孩子赖以谋生的手段,而他却并未像很多人预期的那样成为一个摄影师。
影楼的名字叫永恒,不是特别的名字,却触动了她心底的那根弦,在她看见的那一刻就弹出一曲《高山流水》,有多少爱可以永恒?永恒的不过是人们刻意留下的回忆,那些用照相机刻意留下的美好画面,正好弥补了永恒的缺陷,就像埃及金字塔那些躺着的木乃伊,留给后世探究。
当她挺着六个月的大肚子走进这家摄影楼时,影楼的老板,一个三十岁的单身女子,林薇愣了,眼里闪过一丝迟疑,一连几个月接连碰壁的绮莲捕捉到了她的犹豫,她真诚地一笑,开门见山地说:“我知道你犹豫了,我上学那会儿,同学们叫我乞怜,说我纤纤瘦瘦的,一副乞求怜悯的模样,和我的名字再合适不过。从那以后,我拼命吃东西,让自己长得高高壮壮的,我就是想告诉所有人,我的名字也可以译为‘岂怜’,哪里可怜?我需要的不是别人的怜悯,从来都不是。这样吧,虽然我是一个孕妇,但是不会影响我在影楼的工作,如果您觉得我的摄影技术不够好,你随时可以炒我鱿鱼,不用顾虑我是个孕妇。”曾经为了他,翻遍了所有有关摄影的杂志,又在网上偷偷拜了个师,还报名参加了个学习班。但是为了多和他有更多时间相处,她总是假装还有很多不懂的地方需要他教,因此,执意不肯把作品拿去参加比赛。若非如此,老师预测她的摄影作品已经在全国拿个冠军了,这话虽然有为了鼓励而夸大的成分,但也足够绮莲有这份自信能够留在影楼。“另外,”绮莲灵光一现,“我还是一个自由撰稿人,我可以负责把我们每对新人客户的相遇相知的过程写成一个故事,融进咱们的拍摄过程,和他们的相册相辅相成,我想,这样他们的爱会更加永恒,也会更加独特,咱们的影楼也会更加有吸引力。”
“好了,我决定了,录用你,我喜欢你,绮莲,我们都是坚强的女人,可是,最终能不能留下,要看你自己实力,我不会因为同情你而帮你的,另外,你刚刚提的想法在前三个月不加工资,如果因此我们的利润有所增加,我承诺按照增加利润的百分之五的奖金给你分红,或者给你百分之零点一的股份,到时候怎么选择是你的事。”林薇微笑着伸出右手,“欢迎你,我真的不会帮你的,放心吧。”
“最好如此,”绮莲在心里大舒一口气,会心一笑,回握过去,“条件很吸引人,我想我会更加努力工作的,还是要谢谢你,林薇,希望我们可以成为很好的朋友,我也很喜欢你。”
就这样,绮莲在这个只有云珊一个好朋友的城市里,终于得到了一份工作。五个月以来,她四处碰壁。这是她在发现自己怀孕,离开原来熟悉的城市、稳定的工作后,得到的唯一一个工作机会。天无绝人之路,她想她会好好把握。她没想到,自己在这一干就是将近五年的时间。在这五年里,她看着许多女子披上婚纱,她为她们记录下她们轻挽新郎莞尔一笑的时刻,她将她们的故事用最温暖的文字写成令人感动的故事。五年时间里林薇告别单身,如今也怀有身孕,但是,可笑的是,她一直都是那个永远不会披上婚纱的人。
“绮莲,你可来了,正好,有故事,你肯定喜欢,不过这个拍摄是个苦差事,不知你肯不肯去。”绮莲刚进门,林薇就挺着快九个月的大肚子迎了来。
绮莲连包也来不及放下,赶紧上前搀住林薇:“林薇姐,你身子都这么重了,还不在家好好待着,怎么,就这么不放心?别忘了,我也有股份,也是这里的老板之一了,我会好好打理这里的一切的,影楼就暂且交给我,你呀,就在家安心生宝宝,这不是你和姐夫一直盼着的吗?可别出什么意外。”绮莲扶着林薇轻轻坐下。
“你还不知道我呀,自从开了这个影楼,这里就是我的命,一天都没离开过,不来这里总感觉少了些什么,再说了,当初生思思的前一刻你都还在帮客户拍婚纱照,我怎么能比你柔弱?”林薇女强人的样子这么多年一直未变,只是因为有孕在身,说话有些气喘吁吁。
“我那是要养家,所以才这么拼命,你又不需要,何苦这么要强?”绮莲转身给林薇接了杯热水,递给她,又给自己接了杯冷水。“要说时间过得真快,当初你挺着肚子坐到我面前那种宠辱不惊的样子,我还记得,还有你扶着腰,拖着肿了的腿拍照,和你背着熟睡了的小思思拍照的样子,我都还记得,那时候小思思才一个多月,现在他都四岁多了。”林薇笑着小啜一口,又轻轻吹着杯中的水,话锋一转,“绮莲,我一直不干涉你的私事,但是我还是忍不住问你,这么多年,吃这么多苦,值得吗?”
值得吗?多少回梦回的午夜她都问自己,当拖着几个月的身孕四处面试碰壁时,她问过自己;当独自躺在产房生死一线时,她问过自己;当思思在梦里喊爸爸时,她问过自己。在他之前,她从未爱过,但是一旦爱上,就再没停止过。不断追问自己,但却从未有答案,索性也不再想了。
绮莲轻轻轻咬着纸杯,半天才幽幽地开口道:“值不值得又怎样?我只为我心。我现在很快乐,做着自己喜欢的工作,继续着自己的梦想,每天为那么多恋人留下永恒,见证那么多美好,我有你,有云珊,有思思,思思就是他的缩影,思思在就像他在一样,我知足了。”绮莲习惯性地微微一笑。
“那思思呢?他越来越大了,总有一天他会弄清楚一切,你该怎么和他说?你想过没有?”林薇一旦开口就没想过放过绮莲,这件事情总要解决的。
“我正头疼呢,思思今天跟我说他想爸爸了,想去看爸爸。我还不知道怎么办呢,再说吧。林薇姐,不是有工作吗?我想见见这对幸福的人。”
“别打岔,今天你得考虑清楚,给我个说法,不能再这样了。”本以为用工作可以转移林薇这个工作狂的注意力,没想到林薇今天一反常态,不为所动。一定是产前综合症,绮莲心里想着。
“林薇姐,就这样,你照顾好你肚子里的小宝宝,我要去工作了,让客人久等了不好。”绮莲逃也似地跑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