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们总是习惯于对爱要求太多太细腻,却不懂得如何去保持和呵护。他们总以为占有了就永远不会改变,可是付出的人一旦遭受超过负荷的伤害便会自动缝合伤口,至少极力回避。而那些仍旧奋不顾身着的人,一部分是由于他们属于极少数,而另外一部分只是因为还看不透彻。若是看得清楚彻底了,那便一丁点儿都不会在乎。
对待感情这种东西,看上去处于优势被追捧呵护的那一个才应该是最没有保障的,并且更不该拿爱来当作替补的筹码。
这不公平。
莫沉事件的逐渐平息,无疑是在每个人的心上安了一剂定心丸,至少这比其他都要来得让人心安。
不管莫沉车祸的理由是什么,或是她接受李安肃的理由是什么,所有的事情都随着毕业一同平息了下来。
徐蔷离开了,莫沉平安地度过了一劫,每一个故事也都毕业了,这样就足够了。
而衡水行走的步伐也越发快了起来,从上一个立夏渐渐也踏入了秋分后,转凉的天气看起来多了几分萧瑟。
重要的并不是皮肤体会到的季节冰凉,而是连心上都渗得出一大片一大片可感的凉意来。
转眼,毕业已经远远走在身后了。
这一张张青春朝气的面孔褪去了往日不修边幅的模样,他们的双脚正一步步迈向社会的泥沼,然后去把那么多年来囤积在手掌心里的准备和能力,投放到他们即将栖息的地方去。
静秋在毕业以后不久,就顺利出版了自己的第一部长篇小说《月色》,并以此为契机进入了衡水一家著名报社担任副编辑的职位,算是这些人当中最如愿以偿的一个了。
而方淮阳则因为一次偶然的机会,进入了F杂志社做了平面模特,和自己主修的专业毫不相干。
肖梵修以优异的笔试成绩和面试成绩顺理成章地收归于一家上市股份公司的财务部门。
而慕雪却选择了继续求学,由于这打算是临时出现在脑子里的,所以她错过了大四的研究生考试,而现在正全身心地投入到复习备考当中,准备明年再参加研究生考试。
乔依在一家普通的事业单位做会计,正处于上手阶段。
程征被留在学校担任篮球校队的带薪队长,并且将来还能够继续担任篮球队的教练,可以算是不准备就找着工作的毕业生了,而且待遇还算丰厚。
李安肃以优异的成绩通过了CPA资格考试,并早早被一家外企相中,毕业以后进入外企谋得审计一职。
至于莫沉,由于车祸以后的复查期还未结束,所以暂时没有去面试工作,之前的出国进修美术学的通知也因此暂缓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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毕业那天沉淀在每一个人心上的种种,似乎不断延续进往后的时日当中。
就好比说,我们彼此心里都藏着秘密,息息相关,却无法吐露。
结束了大学生活,他们计划好了共同租一间公寓复式房,然后住在一起,六月的下半月,都耗在了房子的装修和用品购置上了,慕雪几个本想让莫沉也一同搬过来一起生活,有个照料,可莫沉却并没有答应。
公寓分上下两层,虽然每层都是三室一厅,但二楼空间明显小了很多,一楼多了个厨房,二楼多了个天台,是整栋公寓的顶层。三个女生住楼上,四个男生住楼下,由于楼下房间不够,只好委屈方淮阳置办一张床和肖梵修挤在一间房里头,为此方淮阳倒是有意见大半个月了,天天都嚷嚷着不公平。
也就这样,这一群一起相伴了整个大学时光的人又更亲密地生活在一起了。
九月尾巴的太阳感受起来萧瑟极了,早晨八点钟,一天正开始的时间点,却死气沉沉着叫人无法青睐。
乔依向公司请了一天的病假,说是头疼不舒服。
她醒来的时候,其他人差不多都去上班了,抬手揉了揉干涩的双眼,吃疼地抚着额头,看起来并没有休息好。
双脚摸索着拖鞋的位置,拖着疲惫的身体下楼往厨房里走去,倒了一杯凉水,之后便坐在椅子上发呆。
“你怎么样?好些了吗?”程征换好了球衣背着挎包一身运动装扮从斜对着乔依方向的房间里走出来,看样子应该是正准备要出门了。
乔依咽下了含在嘴里的水,扭过头来,睁大了双眼:“你还没走吗?”
“还早呢,我三四节才有训练。”程征关了门,放下已经背上的包,绕到乔依对面的位置坐了下来:“你还没说你好些了没有。”
乔依又喝了一口凉水:“休息一天就没事儿了。”
程征把乔依手里的水杯夺了过来,手指的触感略显冰凉,微皱着眉头:“不舒服还喝凉水,这种天气最容易感冒了。你等等啊,我去给你烧杯热的。”
说完就转身闪进了厨房。
“欸,不用……”乔依半句话凝在了空气里,没几秒钟又发起呆来。
程征说是烧水,倒是在厨房里鼓捣了起来。
几分钟以后,乔依就看见程征端着剪好的鸡蛋和一杯牛奶从厨房里头出来了。
“你麻不麻烦啊,还去弄这些。”乔依很想告诉他自己没有胃口,但却没忍心说出来,只好默许。
程征笑了起来,酒窝依旧迷人,眼里的光芒温柔中略显满足:“顺手而已,就几分钟。你一个不舒服的人,怎么能不吃早餐呢。”
程征把早饭和餐具都给乔依摆得妥妥当当了以后又继续坐在她对面看着。
乔依看着早就切分成小块的鸡蛋,心里莫名有一阵暖流淌过,拿起叉子正准备开吃的时候,看着程征认真盯着自己的模样,瞬间尴尬极了。
“你……这么看着,我还怎么吃啊。”乔依放下叉子,不知道往哪儿放的手急忙端起牛奶抵着嘴巴也不知道喝是没喝。
程征傻笑着,挠了挠后脑勺:“噢!水开了……”立马起身进了厨房。
乔依这才安安稳稳地吃起早饭来。
过了一会儿,程征又端了一壶烧好了的开水出来,正赶上乔依把盘子里的食物消灭掉。
“喏,我给你晾了会儿,没那么烫了,你记得过十分钟以后把药给吃了,多喝点儿水,好得快,不然明天又得上班了,没好的话就难办了。”程征说完又把包背上,整了整衣服,这会儿真得出门了。
“那我先走啦,有什么事可得打电话啊。”程征指了指手机叮嘱着,转身要走。
“欸!程征,我……”乔依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喉咙里像含了什么似的,似乎想要说些什么,但又不知如何开口。
“还有事儿吗?”程征又转回来看着乔依。
乔依慌张地眨了几下眼睛:“没,没什么,你快去训练吧。”
这下程征倒是不紧不慢地放下包又坐到乔依面前来了:“你怎么啦?有什么事情就说出来吧,你要这样半说不说的,我倒是怪担心的,等会儿估计也集中不了精神练球,说吧。”
乔依犹豫了许久,才缓缓开口。
“他要见我。”乔依似乎说不出什么话来了一般。
程征方才还灿烂的笑容立马僵住了,愣了愣才缓过神来,仿佛明白了什么:“所以……你才会请假。”
乔依没有正面回答,只是低着头不说话。
这有多可笑,说要断个干净利落的人,居然还会为了对方的一句话,说谎腾出时间来。
阳光从窗户外投射在桌面上,瞬间起了一层厚重的炙热感,这面对面狭小空间的紧张感紧紧包裹着空气。
过了许久,程征才支支吾吾地开口:“你要去?”
“还不清楚。”乔依双手巴着盛牛奶的杯子,含糊着。
“你也没和莫沉她们说吧。”程征发问。
“不能说,慕雪会杀了我。”乔依回道。
程征有些失望地笑了笑:“你既然都做好一切准备了,怎么会不去呢。”
乔依被问得哑口无言,不是吗,也许就是这么想要去回应他的每一个请求,迫切而抱有期待,多讽刺。
就算拥有那么多用来警告自己的最后一次,似乎也抵挡不住那颗太过强烈的心。
“我陪你去呢?”
乔依对程征突如其来,脱口而出的话感到十分讶异,若是应允的话,见面的场合又代表着什么呢。
代表着我乔依另有新欢,不可能再吃回头草了吗?真俗套,也许他只是以一个朋友的身份表达对自己关切来着吧。可总难免让人多想了,尤其是在路人眼中,分明就是恋人之间的下马威,多容易造就故事。
“这样,似乎有点不妥当。”乔依吞吐着。
“你想哪儿去了,我只是怕你一个人去的话没个后盾,遭欺负了怎么办。”程征三两句立即敷衍了过去。
“哪有那么软弱,我看着像那么矫情的姑娘嘛。”
“最好不是。”任谁都听得出各中意味,程征从头到尾都是不赞同乔依想要去见张硕的念头的。
“先别告诉莫沉她们,最近发生那么多事,没必要让她们为这事儿再瞎操心了。”乔依皱着眉头叮嘱着。
“你担心的是她们会联手阻止你的念头吧。”程征毫不掩饰地揭穿着乔依的心思。
她根本是从一开始就打定了主意要去见张硕,只不过需要一点笃定的力量罢了。
“才不是。”
“……”
“我只是,我只是想看看他还有什么把戏能耍,还有什么话要说,而已。”乔依不自主地眼神乱瞟。
“去就去吧,哪能那么多理由。”程征不想再在这个问题上进行规劝,倒不如去说个清楚明白的好。
他并没有打消要陪着乔依去见张硕的想法。
那么容易动摇的模样,又如何能叫他放心,若是还没开始就结束,就连说的机会也没有。因为没有时间的沉淀,没有任何优势,所以任何一个瞬间的相处就都成了最难能可贵的契机,尝试总比怯场着放弃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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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嚏!”
“不是吧,这样就中招了……”方淮阳吸了吸鼻子,感冒腔明显极了。
衡水的秋天凉得让人发慌。行人们早早就披上了一件件外套,就像冬天的前奏。
“黄毛方!等等我。”大老远地就传来了慕雪的叫唤声。在清晨安静的小区楼下显得格外响亮。
一路小跑着赶了上来,嘴里还呵着白汽。
“男人婆,你不用叫得这么难听吧,好歹我还是个有女生缘的帅模特呢……阿嚏——!”方淮阳冷不丁又打了个打喷嚏。
“啧啧啧,活该了吧,还女生缘,还模特呢!你这喷嚏一打,就剩我这哥们儿在你跟前了。”慕雪扯了扯书包带嘲笑了起来。
“哟,还跟前呢,来来来,小尹子——!”说着方淮阳就装个皇帝样儿伸出了一只手。
“喳!大麻蜂~”慕雪深情地配合着搀了起来。
“我去!死丫头,喊我作甚呢,哥哥才没时间陪你玩儿。”方淮阳立马给了慕雪后脑勺一掌,又想起了什么“不对呀,阿修呢,怎么不在一起。”
“拜托,咱们都是有工作的人了好吧,谁天天还腻在一块儿啊,再说了,他上哪儿去关我啥事儿啊,你都不清楚还用得着问我吗。”惹来了一记白眼。
“开玩笑,瞎子都看得出来好吗,少装了。”意思显而易见。
“还有啊,少在这儿跟我们这些有工作的人套近乎了,你一个奔着考研去的伪大学生,凑热闹。”方淮阳又打了个喷嚏还不忘打击着慕雪。
“你丫留点儿口德成吧,等以后我考上了发达了,绝对不会忘了和你这过气男模显摆的。”慕雪得意着拍了拍自己装满考研资料的书包。
方淮阳没理会慕雪的二缺,整了整衣角,以这种状态进摄影棚,非得给摄影师Jason骂个狗血淋头的。
慕雪仔细端详着今天的方淮阳,一头蓬松烫卷了的黄毛,锋利的侧面轮廓,浓密的剑眉,眉头微锁,单边的黑色耳钉,长款黑色开衫线衣,内衬纯白色紧身V领T-shirt,深色破裤,铆钉半筒靴,这平日里咿咿呀呀爱叫嚣的讨嫌胚子,竟也有如此像个人样的一天。
“喂,你喊我有事儿么,咱们走的路可不同边啊,你要再跟着我,就得去摄影棚啦。”方淮阳冷不丁冒出一句话。
慕雪从方才的遐想中立马抽神回来:“没看出来呀方淮阳,你这么一打扮,然后不说话的样子还蛮好看的哟。”
“废话,要不能干这工作么,快点儿,公交站牌就到了。”方淮阳指了指几米开外的公交站,挑着眉说着。
“哟,夸你两句还上头了。不过哥们儿,喊你的确有事儿,就那啥,你这人吧,平时也没个正经,有啥都直接开出来!不过就这事儿吧,总墨迹,好不容易打了个开头出来,还好半天没了下文,怪让人着急的,你说你还不如加紧点,再多往前走几步,那不就成了嘛。”慕雪转移过话题,盯着方淮阳就两眼发光了起来。
“得,你说的都是些什么呢?!啥玩意儿啊,我墨迹啥玩意儿了,加紧什么啊。”方淮阳一句都没听懂,再加上感冒难受得不行,心里越发烦躁了起来。
“哎呀!非得那么直白吗?就静秋啊,你丫不是喜欢她喜欢得要死,好不容易毕业时候表白了,结果追出去就没给出个下文了,都这么长时间过去了,怪让人惦记的,你好歹给个说法吧,省得看着让人心里搁得慌。”慕雪急着脱口而出了。
方淮阳在原地愣了半秒:“打住,你丫说完了没啊,这事儿你啥也不知道,你最好是别给我瞎搅和,我也不允许你插手,赶紧找你的肖梵修去,我烦着!”说完就径直大步离开了。
“你丫发什么神经啊!莫名其妙。”
慕雪确实是什么都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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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心是最脆弱的东西,它是活的,容易动摇,更无法每时每刻都禁得住繁华亮丽的人事诱惑。有些看似足以被原谅的理由,其实根本毫无挽回的余地,因为一旦存在了,再怎么努力缝合填补,都消失不了。
后来程征打了个电话给篮球队经理,把三四节的训练空掉了,陪着乔依一起去见张硕。
利落的短发,和配合工作需要的一身职业装,黑色高跟,乔依似乎早已远离了往日的生活状态,她已经不是那个还留着平刘海,齐肩中长发,穿着甜美俏皮的小女孩儿了,毕业所划下的分割线迷人的地方,也正体现于此。
伴随成长,人们终归要学着离开过去的生活状态,投入到新的未来去,没有人会永远停留,只是时间问题。
乔依鼓足了勇气,她并不是个容易脆弱的人,可面对张硕,那远远不一样,她并不很肯定自己此番行径的意图,但却执拗着。
只占了人生许多分之一的青春,她完完整整地给了张硕,要怎么舍得利落干净地说再见,好聚好散在强大的时间面前该是有多奢侈的一件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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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打高中第一次见面的那一刻起,乔依就没有停止过内心强烈的憧憬和萌动。她不像莫沉那样,可以无时无刻地被司楠关心喜爱。更不像慕雪那样,保留着自己原本的模样。甚至连静秋那默默付出强大的后盾都没有。从头到尾爱对方都远远超过了对方爱自己的程度,注定了一开始就要付出,一开始就会付出,并且没有公平,可她总那么甘愿着。
张硕自小不学好,上高中的时候所有坏的习惯他都有,坏事他都做,从来都不曾让家里为他省过心。除了体育,其他成绩几乎门门挂红灯。家人早就不期待他能够在学业上有所成就,只要不去天天惹事让人担心就万幸了。
可他却偏偏动不动就闹事儿出来。
和乔依恋爱的时候,他对乔依可好了,却并不是那种暖心的好。他总是每天放学送乔依回家,和乔依开玩笑,遇到各种节日都第一时间送东西给乔依。
可他依旧不学好,惹是生非。
很多时候,他也爱叫乔依帮他做事。例如翘课时让乔依在围墙外头接应,作业让乔依给他补上,受伤了要乔依为他跑几条午夜的街买药。无聊、生病、生气,不管是什么时候什么状况他都习惯了对乔依随叫随到,更让人不可思议的是,乔依居然一次也没有落下过。
这种好就像是索取回报的好一样,需要加减乘除,而且必须要大于等于。
总会遇到一个人,他让你失却所有脾气,变得透明如空气,只要他要,就算你没有,也会拼了命去给他,而对乔依而言,他是张硕。
如果没有乔依,张硕哪里还有命去喜欢别人。
不学好的学生,打架是必不可少的一件事,张硕念的不过是市里的职高。学校里头乱得很,你稍微高调傲慢一点,就会惹来不顺眼的对头,更别说张硕了。
高三那年,张硕因为跟拉帮结派的坏学生起了冲突而被盯上。那天晚上,他正要送乔依回家,在街角时就窜出了几个手操木棍的学生,正是同他起冲突的几个人,双拳难敌四手又加上乔依在的情况下,张硕很快就没了体力,被人从背后一棍子下来,差点没了知觉,与他正面冲突的那厮一副咬牙切齿恨不得杀了他,冷不丁地从腰间抽出一把瑞士军刀,直直地朝张硕捅去。
是乔依挡上了。
滚烫的鲜血从背后淌出的时候,她还一直问张硕怎么样,没多久便痛到晕了过去。
几个混混看事情闹大了,急忙慌张地逃走了。
那种勇气是你就算自己面临危险挑战时都难以爆发出来的,可就是存在这样一个人,在你看来,比自己重要。
鲜血不断涌出,她却只是庆幸张硕没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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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生的懂事是需要刺骨的代价才可以换得回来的,一点也不容易。
乔依住院那会儿,莫沉、慕雪和静秋几个轮番轰炸她,甚至还用友情来威胁,非得要她和张硕分手,可她却笃定着不依。似乎早就打定了主意,非他不可。
后来莫沉几个又找了张硕深入谈话,还脑筋缺弦地非要让张硕三指对天发毒誓,要拿后半生来还乔依。
至此以后,张硕很少打架了,坏习惯也在慢慢改掉,每天都会抽时间探看乔依,心里是满满的心疼与愧疚。
可乔依却总是笑着说没事了。
高三的复习状态很紧张,乔依大病初愈那会儿根本没有办法回学校上课,张硕和静秋几个也天天陪着她,轮流帮她复习。而她担心的却只是张硕的成绩怎么办。
后来她安下心来了。
因为张硕说,他会好好练习体育项目,还参加了文化课的补习班,向她保证会认真努力复习备考,到时候以体育生的身份同她报考同一所大学。
乔依仍旧笑着说真好。
胆战心惊的高中尾巴也消失了,所有人都成功考进A大,包括张硕。
大学匆匆走了半年,张硕就出国深造了,是家里人的意思,希望他能够早些学好技能,安安稳稳地在社会上有出息。
张硕征求过家人的同意之后,原本想让乔依跟着一起去,可她并没有答应。
那个时候,张硕对她说过,千万要等他。
大概也许可能若是当初跟着一起走,所有的事情都要不一样了。不会有徐蔷,不会有分手,不会有失去,更不会这么难过和痛苦,连见面都变得需要勇气。
人与人之间的信任,有时候坚定得可怕,有时候却又脆弱得不堪一击。明明一直很笃定的,明明我一直都还等着的,可是为什么你却做不到,为什么你却不可以。
乔依紧咬着嘴唇,不想掉一滴眼泪。
这一路颠簸远到足够回播所有往事,却也近到不够下一个决定的时间。
她以为医院的‘最后一次’以后,就什么都结束了,可当张硕在电话里求自己给他机会把事情的原委解释清楚的时候,乔依的耳根子又软得一塌糊涂。
到底还期待着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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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多久,和张硕约好的地点就到了,乔依深深吸了一口气,又吐出来,她似乎找不到一个正确的心态来见这个人。
“别怕,有我。”程征拍了拍乔依的肩头,她的胆怯和复杂的情绪,只一眼便可看透。
乔依点了点头,就径直往餐厅的方向走去。
越接近时,越发紧张和害怕,指骨紧抓着肩上的背包带,扯得发白,重重地吐了一口气就推门进去了。
程征在餐厅门外踱步着,心上多了几分忧虑和不安,他害怕的是复合这个预想。看起来是十分卑劣的念想,可是换了谁都一样会顾虑不安,不是吗?
餐厅里昏暗的环境衬着情调十分雅致,张硕朝着乔依的方向招了招手。乔依暗自在心里打了一剂镇定剂,便过去了。
桌上是张硕替她点好了的中餐。
乔依并不知道该开口说些什么,她此刻只能保持缄默来控制内心早已翻江倒海的景象。
“你,还好吗?”三个多月没见而已,可长得却好像隔了三年时光,张硕眼神关切地询问着。
“托你的福,过得很好。”乔依根本不能主动组织好自己的言语。
张硕显得有些错愕。
“乔乔……”
“你可不适合这么叫我。”话没开始说,就被打断了。
气氛顿时更加尴尬了起来,各自沉默了片刻。乔依设想过千百次张硕找她出来的原因。
“我和徐蔷,结束了。”
这仿佛像一场玩笑,天大却又讽刺的玩笑。
乔依的千百次设想里有三分之二这样的情形,不同的情节和表达方式。她突然觉得心上被狠狠地刺了一刀,一点点地淌着血。
不会汹涌澎湃,不会狂风暴雨,但却一点一点,慢慢流失而耗尽。所以呢,所以之后呢。
“我们五年,和你们两个月究竟区别在哪里。”乔依强忍住心上的疼痛,她并不是需要一个解释,可这结果多么讽刺,多么讽刺啊。
张硕想伸出手触碰却遭到了乔依的排斥,眼神里的落寞与眉间的褶皱,是乔依怎么也不敢用双眼正视的,她害怕,害怕好不容易想笃定的念头会在那一瞬间破散得一点不留。害怕心软,更害怕自己随时都有可能出现的没骨气。
“对不起。”
“没必要。”
“我还有机会吗?”张硕的一句话,就像是一巴掌,狠狠烙在乔依面颊,一点余地都不留。
“张硕,说这样的话还有什么意思吗?”不过是一句简短的请求,就足以挑破乔依从头到尾的包容和忍耐。
“我不顾一切爱了你五年,只要你一句话,就算赔上性命我都没有一个字要说,我把你当作我的全部,所有的脾气,只要对你就变成空气。我爱你甚至超过了家人朋友和我自己,可是你呢?你呢?你知不知道,我做了不管多少,只要回头有你的关切,哪怕就只有一个笑容,我他妈都觉得全是值得的。可你都做了什么,是你说要我等你,你会回来。你是回来了,还带了个你喜欢的女生,我根本一点都无法接受,我多想一刀捅死你,也一刀捅死我自己,可我还是同你和平分手,让你满意。我分明告诉过你,把她带走,别回来,更别出现在我面前,我如你所愿。而现在呢,你被那女人玩儿够了甩了,还要回来要我这个备胎,我甚至在来之前还期待着你说你还爱我,说你错了,你会回到我身边。我他妈这辈子第一次觉得自己这是活犯贱了!我和你之间,你从来没有想过什么是责任,‘对不起’是什么,我告诉你,这是这个世界上最肮脏最不负责任的一句话。”乔依发泄完这情绪,顿时觉得心上的石头爽快地放下了许多。
“事情发展到现在,你就算有一百个理由那都不重要了,在我看来,都一样。”未动过的食物,乔依起身拿起背包,坚定地豁了出去:“我不能马上不爱你,但一定会不爱你。”
张硕什么话都说不出来,想要解释什么,却发现这些解释早就过了保质期,所有的原因都像是在自打嘴巴,通通变成令人厌恶的借口,只能拉住乔依,却无话可说。
“这五年的青春,被狗吃了,你也不必再找我,一次妥协是天真,两次妥协是傻,倘若再有第三次,我就真的是犯贱。”乔依终究头也不回地走了。
她不想掉眼泪,就算忍住时眼里布满血丝,怎么都不允许自己掉一滴泪。这不公平。
可这场感情分明从一开始就那么不公平。爱的时候,所有的不公平都是值得和幸运,是生命赐予的最好的礼物。恨的时候,所有的不公平却成了伤害和屈辱,甚至连尊严都不剩。
张硕本想告诉乔依,在美国和徐蔷之间发生的一切意外,包括徐蔷为了挽回李安肃如何利用自己,自己又因为家庭经济周转的问题不得不和徐蔷在一起……
当他知晓了徐蔷帮助自己并想方设法和自己在一起是为了激起李安肃的嫉妒,从而证明李安肃爱她这一点之后,也曾向徐蔷摊牌,甚至大吵一架,可把这一切都说出来,又有什么用呢?
倘若他张硕从头到尾都没有对徐蔷动过一丁点儿的心思,事情又怎么可能发展到这种地步,原以为只要鼓足勇气承认并给予解释,所有的误会就都能够解开,可他却没有料到,乔依在他选择背叛的时候开始,早就已经不需要任何理由了。
没有人会呆在原地只为等你为自己犯的错误给出一个合理的解释。
太多时候,解释一文不值。
乔依一路连走带跑着出了餐厅,愣在原地的张硕并没有尾随着追上去,站在座位上却怎么也挪不开一个步子。这一次,错得多严重,多彻底,可心里除了愧疚,却似乎什么也不剩。
还是说,什么也没有过呢,最错误的是什么,也许是乔依爱他太多,而这个男人,并不适合。
习惯的可怕,是就连你在失去的时候也要从背后重重推你一把,摔上你永远都无法忘却的一跤,区别是,也许那一跤除了有点痛,并没有其他不一样。
后来你会明白,原来花费了那么长光阴的习惯,抽空以后,除了有点痛,竟然没了价值。
乔依走过程征旁边,可似乎并没有看见他,眼中透露着冷漠与坚决。程征并没有叫住乔依,只是跟在身后,他并不想知道张硕都同她说了什么,也不想知道结果是怎样,想说的话,想表达的感情,若是对方心思不齐,即便抓紧每一秒钟表露了,也像空气,她听不进去。
自打张硕回来以后,乔依似乎感觉不到踏实的快乐。爱那么多,回忆那么长,她哪里舍得遗忘。就算意识到他并不合适,并不属于自己,可五年的时光那么真实可感,人是拗不过时间的,那些一去不再来的时光,通通因他而存在,刻进生命,刻进回忆,伤疤那么深,任凭如何都消磨不去。就算若干时间以后,她一定会不爱他,可这个男人还是不动声色地偷去了她轰轰烈烈的五年。
多可怕的存在。
“陪我去个地方。”乔依顿下脚步,对身后的程征说着。低垂的眉目暗藏了多少落寞与决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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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上的环境十分寂静,已经是晚上七点许了,俯瞰下去是整片城市的魅影,美得太虚幻,凉风吹得人心上生疼。
程征给乔依披上了外套。
“我很莫名其妙对吧?还硬要赴约,弄得自己狼狈不堪,多可笑。”乔依无法平静的心情显得落寞极了。
“不会啊,至少你还是笃定了初衷不是吗?”程征凝视着她的侧脸,平静地回应着。
“如果你知道,我的初衷会是有多没骨气!”乔依并不想说她一开始多想可以复合。
“你别这副模样,没了一个男人,没了你几年青春,难道就不要活下去了吗?!”程征一点也不愿意再看乔依这个样子。
“你怎么明白,我那么多年只有他,只有他。我爱他,可我并不像莫沉,司楠爱她就像我爱张硕那么多,她还有李安肃;我也不是慕雪,至少肖梵修他打心底儿里喜欢着她,静秋身边也有个方淮阳付出那么多,可是我呢?我该怎么办,我只有一个张硕,可我现在什么都没有了!我把所有的气力都花在爱他这件事上,可现在呢,我甚至怀疑他从来不属于我,一刻都没有过。离开回来离开回来,这些突如其来,我从来没有防备从来不懂怎么应对他随时会有的模样,叫我怎么说服自己我可以有他?!”乔依再也无法控制眼泪的肆意,梨花带雨的模样着实让人疼到了骨子里去。
倔强地哽咽,像是努力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狼狈,可这些都无济于事。
“我五年的青春,是真的被狗吃了,是真的被狗吃了,我多想他把我还给我,我恨不得一刀捅死他,可我还是爱他,为什么我还爱他,你倒是告诉我呀!”
“张硕!你倒是告诉我啊!”
“把我还给我……”
“还给我……”
“我恨你,我恨你我恨你——!”
这不甘心和疼痛传遍了整座城市,立在山顶的人儿,看上去孤独又无助,随时都要被时光的洪流吞没。
“你别这样。”程征眉头皱得紧,像是怎么都抚不开。他把乔依抱在怀里,任她哭得稀里哗啦,一张脸,模糊得一处不剩:“不是还有我吗?不要怕,还有我。”
程征没有那么爱乔依,可却喜欢得不行,也许他缺的只是时间,若他也拥有乔依那样奋不顾身的五年,该有多幸运。
乔依回应着程征的拥抱,仿佛想把自己所有的疼痛和不甘全部融进他的怀抱里,尽早忘却。
只是付出太累,抵不过时间。一直爱的那个人该有多疲惫,并不是强大乐观到不需要被爱,不需要回应,当爱变成习惯,就好像呼吸不能缺失氧气。害怕的越来越多,羡慕别人的越来越多。多到都以为自己远配不上“被”这个奢侈的字眼。一旦失去倾注了所有心思的支撑点,玻璃会碎,并且扎伤自己。
“如果可以,我愿意给你比五年更多的青春,哪有人不值得被好地对待呢。”程征心疼,若再不说,该有多错过,哪怕得来的回应并不称心如意也罢。
乔依从来没发觉眼前的这个人对自己微妙的情感,她只能联想成同情和怜悯。
“我喜欢你,不是因为你哭,不是因为你难过,不是因为刚好是现在。而是看见你笑,看见你快乐。”像怕被拒绝的模样,不愿她参杂任何一点会错意的想法:“你为他做的,我通通可以为你做,如果我可以有一个五年的机会,一定会让我爱你远多过你爱我,虽然,现在只有我喜欢你而已。”
乔依眼角仍残留着为另一个人流的泪,哽咽着。
“我不要。”
希望似乎来得快也破灭得快,程征呆在原地,抓着乔依肩头的手也垂了下来。好像知道是这结果,却比不说更让自己无法招架这层落寞。整个人就像泄了气的皮球,眼神瞬间黯淡了下来。
“我不要看别人像我那样没有棱角,更不要让自己从死囚转变成刽子手,即便我还不喜欢你。”乔依怎么可能把不甘报复在别人身上,这多不公平。
程征多想说他不在乎。
城市太美,每一朵霓虹刺进双眼,闪烁,却似乎让人招架不住。可还是会情不自禁地贪慕着。
乔依双手紧扣着环在膝盖上,就算自己再怎么伤心难过,甚至快要觉得呼吸不了,但这座城市、这个世界依旧要这么行进下去。时光还会制造美丽,自己停住了脚步,哪有那么大的力量阻止别人的旅程,多么渺小。
空气里静谧的味道,让每一颗心上都空出了一块,时间静止太久。
“你,给我时间。”
程征黯淡的眼神里恍然间透出一道光来。定在乔依方才的话里。
“我会,我一定会不爱他。”乔依深深吸了一口气,又吐了出来。
“也许会有点久,但我一定会不爱他。如果可以,我不要你五年甚至更多青春。”乔依闭上双眼,努力平静自己的念想:“我想也许会各自拥有对方的全部时光。”
城市的霓虹显得不那么刺眼。
程征笑了,左脸颊的酒窝里该是承载了多少的期待与欢欣。乔依擦了擦眼角,终于笑出了声。虽然笑里有哽咽,但至少她并没有继续耿耿于怀在那样疼痛的五年里。也许也还要努力去爱一个同样会爱自己的人。
这样,才公平。
“可是我得想办法先喜欢你才行……”
“没问题!我有的是时间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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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硕一直没有离开餐厅,他从不曾见过那样子的乔依,包括分手当天的模样。
有些时候你以为有些人会非你不爱,不论你是如何,那个人总是会包容和接受你的全部,你以为他爱你,时间就会成就一辈子。就像抓住了什么,从此手中便有了一张叫做筹码的王牌。可是一旦有一天,他不再爱了,你要怎么办,你连想都未曾想过,多可笑。
没有谁等得起谁一辈子。张硕拥有了她这辈子最完满的五年青春,可却并不是个懂爱并且会珍惜的人。
人是最容易累的动物,所有的极端状态,一旦贴上了“人”的标签,似乎就变得情有可原。
爱,不是筹码。有些你以为伤害了还是会等你的人,也许早就不在原地。没有人会对你义无反顾太久,若是你还无动于衷,若是你还肆意浪费。那么离开的时候,也不必接受不来或是后悔什么。
过去很真实,但毕竟与未来无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