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子爱财,取之有道;淑女慕贵,恒之以情。
这句话是张政在翻阅父亲笔记的时候书写在扉页上的,字体苍劲,颇有几分刚正不阿的意思。
父亲有记笔记的习惯,但他的笔记从不沾染官场。因为他说过“清官、昏官,不是自己说了算,而是老百姓说了算。写传记、历史那是文人墨客的事,名垂千古还是遗臭万年,公道自在人心。”
也许正是父亲这样一心为民着想,不顾自己官途安危,方才使得一些想扳倒他的人有机可乘。张政对父亲的信任从未动摇过,由始至终他都坚信父亲是清白的。首先,家里并不缺钱,所以他没有作案的动机;其次,若他真有这份心思,那又何必等到现在。贡州市乃锦安省省会,父亲贵为一市之长兼市委书记,若要徇私枉法,那简直轻而易举。再说依父亲几十年的为官经验,加上过人的才智,就算要贪,也定是滴水不漏,又岂会受此牢狱之灾。
坐在家里的书房里,张政扫视着书柜上整整齐齐的书本、墙壁上父亲参加活动的照片、荣誉墙上的奖杯和锦旗......
看着看着,张政禁不住露出一丝苦笑。“别人为官都是名利双收,而你却是身败名裂,而且不肯为自己正名,难道官场真的黑暗得让人谈之色变?”张政心中有太多的疑惑,但这些,如今已无人为自己解答,只得自己一步一步地去发现。
12月1日,父亲宣判的日子。由于案情重大,法院选择了不公开审理。
这天一早,张政驾车载上爷爷奶奶和妈妈,一家四口忧心忡忡地赶往贡州市高级人民法院。车子刚一到大门口,便被一群蜂拥而至的记者拦下,张政无奈下了车。
“请问你对你父亲的这次贪污行为有何看法?”
“宁女士,你身为检察官,对这次你老公的案情有什么需要向社会各界说的吗?”
“宁先生,您身为军人,对于自己的儿子如今贪污巨额国家财产,您觉得跟自己教子无方有关系吗?”
......
张政一家刚一下车,数十支话筒顿时伸了过来,长枪短炮闪个不停。张政护着爷爷奶奶和妈妈,挡着涌过来的记者,有些狼狈地钻进了法院大门。
记者的问题十分犀利,张政明显看到了母亲和奶奶眼眶里的泪水,还有爷爷气得通红的脸色。
庄严肃穆的法**,法官高高在上,张权一脸疲惫地站在被告席。而张政一家,被安排在了第一排的长椅上就坐。
气氛有些紧张,张政感觉到一家人以这样的方式存在,屈辱两个字已经不能涵盖所有的情愫。
张政看了眼父亲,发现父亲眼神低垂,从开始到现在,一眼都没往家人这边看。兴许他是不敢看,不敢看着父母妻儿前来为自己送行。父亲是个出了名的孝子,也是爷爷奶奶的骄傲,然而如今这个骄傲却成了“罪人”,想必爷爷奶奶早已是痛心疾首。
审判长法槌一响,张政顿时觉得心嗖一下紧了不少。
由于没有被告,法**只有法官、陪审团、被告及家人,偌大的法庭显得有些空旷。张政静静地看着父亲,因为他想多看几眼这个被摧残得憔悴万分的昔日高官、自己的亲生父亲!
因为没有律师,而且父亲也未辩解,所以案子几乎是直接就到了宣判的步骤。
“现在宣判。”威严的审判长此话一出,张政好像看到父亲的眼神动了一下,但不是很确定。
“本院依照国家《刑法》第三百八十二条、三百八十三条规定,判决如下:被告人张权利用贡州市市委书记职务之便,侵吞国家财产共计一亿零三百一十八万元人民币,经查证,贪污罪名成立。判处有期徒刑三十五年,剥夺政治权利二十年,并处没收所有财产。”
审判长的语言十分流利,表情淡然,似乎他不是在对一个活生生的人宣判,而是在品读一篇文章。
“儿子......”奶奶终于还是哭出了声,布满皱纹的脸上已是老泪纵横。就连一向不卑不亢的爷爷,也是泪流满面。
是啊,三十五年,爷爷奶奶已经年过七旬,他们又怎么等得起这漫长的三十五年。人生之痛,莫过于白发人送黑发人,骨肉相离。虽说父亲只是被判监禁三十五年,但只怕他出狱时,两代人只能在公墓园再见。
听见奶奶的声音,父亲这才抬起了头,朝这边看了过来。但奇怪的是,他的脸上没有埋怨,眼睛里没有泪水,而是出奇的淡定自若。好像他早就料到了今天,只不过是在走一个早已知晓的过程而已。
最后,父亲朝着一家人深深地鞠了一躬,转身在警ca的押解下离开了。
国家不幸,恨不自强;家门不幸,恨不珍惜。
张政一家虽表面高官厚禄,但却是本分人家,爷爷奶奶善良忠厚,爸爸妈妈清正廉明。但就是这样的一家人,却也没能逃过官场黑暗的宿命,与时代打压的厄运。
出了法庭,张政只感觉天昏地暗,耳朵嗡嗡作响。四周涌过来的记者和围观的人群叽叽喳喳说的一切,他一个字也听不见,只知道保护着一家人匆匆地钻上车。
就在张政打开车门正欲上车的时候,一双眼神刷一下进入了张政的视野。张政抬头看去,只见不远处,一辆黑色的豪车边上,站着一位戴着金框眼镜的中年男子。男子也正看着自己,眼神里充满了得意与嘲笑。
“黄守成!”张政一眼就认出了此人,因为之前他曾在网上看到过照片。银色的西装,左边腮帮上有一块鲜红的胎记。外表看起来文文弱弱,一副书生模样,但却贵为辉煌集团的掌门人,也是一手将父亲送入大牢的奸商。
四目相对,张政从黄守成的眼神中感觉到了一股巨大的排斥力。那种眼神,绝非一朝一夕练就,而是多少纷争岁月沉淀下来的狠毒与强大。那眼神中除了狐狸的狡黠,还有着虎豹的野性,让人望而生畏。与张政这双在战场上无视一切的目光相对数秒而丝毫未有躲闪,张政顿时感觉到了此人定非等闲之辈。目光交接之间,张政似乎看到了自己将来与此人斗争的场面。
最后,黄守成翘起嘴角,冲张政微微一笑,转身钻进了车里。
那一抹笑容,张政知道自己一辈子也不会忘记,也知道自己与黄守成的战争,才刚刚开始。
“张权定罪三十五年刑期,市民齐呼应判死刑!”
这是12月2日各大报纸的头条,张政坐在家里的沙发上静静地看着报纸上所写的文章。对于父亲的事,他不会选择逃避,而是会坦然地面对。因为从父亲宣判的那一刻起,他就在心里告诉自己,一定不能让父亲在监狱里度过漫长的三十五年!然而要想让父亲提前释放,自己需要做的事还很多。何况自己的敌人,十分强大,如果没有一颗大心脏,以及处乱不惊的心态,定会一败涂地。届时别说救出父亲,就是自己,兴许也是在劫难逃。
因为父亲的关系,母亲在检察院的工作被暂停。不过张政觉得这样也好,因为这次父亲的案子对她打击不小,正好可以休息一段。
法院下达了查封通知,要张政和宁秋菊尽快搬出现在的房子。张政倒也不在乎,对于他来说,有个吃饭睡觉的地方足以,只是觉得有些委屈的母亲。外公外婆虽然去世得早,但在世时也是地方高官,所以母亲也算是千金之躯。本以为跟着父亲可以过上更好的日子,却未曾想遭遇了这样的变故。
搬家那天,宁秋菊递给张政一张存折。张政接过来,发现上面有二十余万的余额,忙还给宁秋菊,却被其抬手制止道“你收着,这是这些年我跟你爸省下来的。你也该是用钱的时候了,拿着吧。”
看着宁秋菊憔悴的脸庞,又看了看存折,张政顿时觉得鼻子有些发酸。一个是市委书记,一个是检察官,在如今这个无官不贪的年代在位多年,却只有一张二十万元存款的存折。张政想笑,但更想哭,笑这个世道太过混乱不堪,哭父母一身清廉最后却一无所有。
张政收下了存折,因为他知道如果自己不收,母亲会更难受。
他记得父亲曾说过,做官的表面上光鲜,但其实很清苦。光凭每个月那点儿工资,别说跟做生意的相比,就连农民工拿得都比自己多。都说高薪养廉,其实是在养一帮蛀虫而已。
社会黑暗的时候,你要么同流合污,要么被淘汰出局,这就是官场的真理,放诸四海皆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