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域,天山,某无名山谷,谷中无树,尽是嶙峋的黑色岩石和冒着绿油的草甸子,山谷上空有云雾缭绕,虽是白天,但底下光线昏暗,如同黑夜。
四周异常潮湿,什么东西都是湿的,岩石上盖满墨绿色的苔藓,吸满了水汽,抓下一把能拧出很多水来,就像水里浸泡过的湿毛巾。脚下有经年腐烂重生的野草,其下有蛇虫蛰伏,能见度不超过十步。
道铃镇的人从来没有想到,在天山的最深处,竟然隐藏着这么一个山谷,跟外面的干燥苍凉截然不同,竟有着如江南一般的潮湿温热。
道铃镇从来没有人走的这么深过,延绵的天山对于道铃镇的人是一个禁地般的存在,他们从小便从老人口中听说过种种天山的诡异传说,有择人而噬的猛兽,有迷惑众生的鬼魅,每年风季,都会有恐怖的声音从山中传来,让人不寒而栗。道铃镇人即便迫不得已非得进山,也只敢在天山外围,捡一些枯死的灌木做柴禾,采一些寻常草药补贴家用。
除了段礼,或者说三癞子。三癞子没有亲人,没有朋友,没有人跟他讲那些恐怖传说。三癞子觉得孤独的时候就会一个人进入深山,他觉得天山才是他的朋友,在这里没有人会咒骂他,没有人会嫌弃他懒惰,当他一个人在里面的时候,他感到无比的自由。
这条山谷是三癞子到过最远的地方。三癞子很喜欢这里,他知道翻开那些厚厚的树叶,会找到奇香无比的松露。在吸满水的苔藓下面,会有一窝窝的毛虫幼虫,滋味冠绝天下。这里的水也不像穹天戈壁上的水,是苦咸味的,更多的清澈甘冽,沁人心脾。他觉得这里的整个空间都是属于他一个人的,他从来都没有对人说起过。
段礼和光头壮汉已经在天山里走了整整四天,这四天里他带着光头大汉走遍了天山外围的每一个山谷,壮汉却只从不停留,只是稍看两眼,便催促离去。段礼没法,只得带他到这个三癞子的私人领地来。
有了四天时间的接触,光头壮汉虽然话语不多,但也渐渐跟段礼熟络起来,段礼旁侧敲击,获得了这个世界不少的信息。
首先这肯定不是地球,或者说不是段礼认知中的地球。穹天戈壁位于大陆的极西地带,在最末端被天山山脉所阻。翻过天山山脉,是狂暴的风暴海,从来没有人能渡过风暴海,没有人知道海的那一边是什么。
穹天戈壁以东,是耶撒逊帝国,再往东,越过狭长的颤抖海,是遍地流蜜的唐国,还有辽阔的多伦索斯大草原,和穹天戈壁一样贫瘠的褐色荒原。南端,是妖兽丛生的十万大山,再往南,是海天佛国。北端,是寒冰极地,传说中能把声音都冻住的寂静之地。
再往远处呢?段礼曾经问道。再往远处是阴影之地,光头壮汉说,他也没去过,眼中尽是向往。
至于这个世界有没有武功仙法,段礼至看到光头壮汉那一刻起便断定了,穹天戈壁白天酷日当空,晚上极寒彻骨,没有一个普通人能够像壮汉一样几乎赤膊的来到这里。而这四天里光头壮汉也是屡试身手,不用说上山下谷如履平地,更有一次吹起沙尘暴的时候,壮汉在他们俩前面撑起了一面气盾,风沙打在气盾上啪啪作响,却丝毫吹不到人身上,搞得段礼兴奋不已。
段礼也曾问过光头壮汉关于武功法术这方面的事,壮汉却只是看了看他,摇了摇头,便不再答话。
这条山谷大概是直通海洋,海洋温暖潮湿的空气通过峡谷浸润过来,就像一条吸水的棉线,而往上则受到高山的阻隔,水气再不能进入穹天戈壁。
“如果用原子弹把喜马拉雅山炸开一个——甭多了,五十公里的口子,把印度洋的水汽引入大陆,就能彻底解决中国的缺水问题。”段礼突然想起《不见不散》里葛优的台词,如果这条山谷能贯通天山,大概穹天戈壁也能变成塞外江南吧?
如果段礼能飞到极高的高空往下看,便会发现确实如他所想,这条山谷延绵数千里,直通风暴海,山谷走向笔直,仿佛有人手持利刃猛力砍出来的裂缝一般,靠近穹天戈壁的一头尖细狭窄,越往西峡谷越宽阔,另一头风暴海上点缀着一些岛屿,仿佛刀砍时溅出来的碎屑。若干年后段礼到达落雁谷的另一端,才知道这个地方叫做破碎之地。
光头壮汉一到这个山谷,眼神就开始迷离起来,嘴中喃喃自语,呆立半晌。
“大叔,季风马上就要来了,要是找对了地方,您还是赶紧办事,咱们早回的好。”段礼催促道。
季风是真的快来了,三癞子在对待季风上,确实有着异于常人的天赋,他能靠闻空气中的水汽,用手抚摸胡杨的树皮,听飞过候鸟的叫声推测季风来的日子,前后不会超过三天。
段礼也确实想在季风来临之前回去,因为在三癞子的记忆里,从来没有人能在季风季节活着走出天山,光是那些诡异的声响,就足够让人蒙着头在被窝里烁烁发抖了。虽然这个光头壮汉好像很厉害的样子,但段礼不敢保证他能对抗大自然变幻莫测的神威,至少不敢保证他能保证自己平安的同时还能护着自己。毕竟段礼现在还是三癞子的身份,在这些高人们眼中,大概就跟蝼蚁差不多。
“你想知道修行是怎么一回事?”这时候光头壮汉转过头盯着段礼问道。
段礼心中大骇,心想自己并未露出什么马脚,不知为何壮汉会有此一问。他此刻连这壮汉到底是正是邪都不知道,万一一言不合,他一掌将自己拍死,岂不是冤枉大了?不过此时却容不得他有时间犹豫,心想富贵险中求,拼了!不由得心中一横,正色道:“是,小子不想一辈子呆在道铃镇,碌碌一生,求大叔指点。”
光头壮汉见他收起了平日里的惫懒神色,一脸郑重的样子,眼中闪过一丝欣赏,暗自点了点头。
“你既领我至落雁谷,我若再让你命丧于罡风,未免有些绝情,现在我教你一套功法,我只教一遍,学多学少,却要看你的缘法了。”
“多谢师父!”段礼大喜过望,连忙顺杆往上爬,拜倒在地。
光头壮汉挥了挥手,段礼顿觉一股大力袭来,头像撞在一团棉花上,不由得一屁股坐倒在地。
“不要叫我师父,教你的仅是最粗浅的入门功法,只为你不被那罡风夺了性命,而且只此一次,只为你带我到此,从此你我两不相欠,你资质平常,若在外打我的名号,我可丢不起那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