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宁县建在群山间的一小片平地上,比定远县还要贫瘠,人烟很少,到处荒草丛生。迁移来的人被打散开来,分别安在了县边缘的各个地方。而六指他们村跟其他四百多人一起,被安在了一个叫历山的地方。那是一小片三面环山的狭长空地,另一边挨着一大片密林,到县城还得走上三个时辰的路。
这里什么都没有,地得自己开,房得自己盖,士兵们把人往地头一扔就头也不回地走了。看着空荡荡的荒地,绝望的人们跪在地上哭泣,哭够了又得站起来,因为活下去,,只能靠自己。
六指跟着村里人都围在老村长身边,老村长看着围在自己身边的一群半大孩子、老人跟女人,坚定地说:“大伙儿都吃了那么多的苦,经历了那么多磨难,九死一生才到了这里,今后大家都是一家人,得团结、不分彼此,再苦再难都得活下去。今天大家先休息一天,明天我们就开始垦地,不能误了春耕。”
……
疲惫的人们没时间做更多的休整,霜降已过,天越来越冷,眼看着就是深冬,不赶紧盖房子,冬天就熬不过去。但一半的人折在了路上,各个村剩下的人口都不多了,有的村子甚至只有二十来口,只能依附其他村子过活。
傍晚的时候,各村的领头人聚在一起,商量了很久,最终在空地上划出了五个村子,老村长的坚持使得六指他们村,成了其中最小的一个,名字依然叫做“双水”。
那天夜里,六指看到老村长一个人在那坐着,像一座雕塑一样,不知悲喜,整整一夜。
第二天,老村长就将村民们分成了两队,一队由女人跟健壮的孩子组成,负责砍伐一些树木来修建房屋;另一队则由老人带着年幼的孩子们在山里寻找平整的地方,烧草开荒。
六指跟阿娘都分在了砍伐队,因为没有工具,平日里看起来挺轻松的事情,现在却是那么艰难。原本也有人带着斧头,可一路走来自己都走不动,哪还有多余的力气来拿,都只能忍痛扔在半道。收罗了全村的工具,也只有七把镰刀,没有办法,只能用镰刀一刀刀砍,大家一个接一个的去砍,肚子里没有多少东西,自然没有多少力气,碗口粗的树,一上午也才砍倒几棵。速度太慢,照这样下去,接下来很多事都没法做,老村长也没法,只能一个劲叹气,拿出旱烟杆不停地抽。
看着旱烟燃起的点点红星,六指突然想起了打铁匠的铺子里,那通红的硬铁块,在水里浸一下,再砸,就会裂成一块块。于是,他就像是开了窍一样,想到了一个办法。
先弄来一些干枯的杂草,在树根处围了一圈,然后点燃,杂草呼呼地就燃了起来,不停地加柴草直到根部有些焦黑,再泼上一些水,用力地踹树,果然树根部大面积开裂。
六指高兴极了,急忙拉过老村长来看,老村长一看乐了,赶紧叫大家都来学习这个办法。这样一来,能砍倒的树多了,也省了不少力气。
木头的问题解决了,盖房子这样的粗重活也只能由女人跟孩子来完成。
没有办法建成老家那样结实的房子,只能尽可能简单地造,能遮风挡雨就好。
有个有经验的老人,教大家像扎栅栏一样盖房。先挖出一条坑,把木头竖着放进去,放一根埋一根,小部分埋在地下,大部分露出来,形成一道木墙,在木墙两面,都涂上混合着草木灰、杂草的泥土,这样一来就结实保暖了。四四方方的木墙围起来就成了一间木屋,顶上再放上一排长长的木头,盖上厚实的杂草,最古老的房子就完成了。
看到希望的大家用了两天时间就建好了两间这样的木屋,不多,刚好够住。这时,烧荒队的工作却进行不下去了,草已经烧了,可没有锄头等工具就没法挖开土层。
苦恼的大家聚在一起,七嘴八舌的想办法。老村长敲了敲他的烟杆,示意大家都静下来才说道:“大家之前交上来的粮食,现在就剩了四斗苞米,两斗糙米,七、八斤芋头,十来斤番薯了。要想熬过这个冬天,还远远不够啊。”
老村长的话刚落,大家就议论纷纷,虽然早知道粮食不多,六指也没想过会少成这样。可能大家都有跟六指一样的想法,吴婶紧接着问:“村长,真只有这么点,我们都那么省了,还是只剩了这么点,那今年咋过呀?”
老村长叹着气道:“就只有那么点了,除了粮食的事,还有地的事,现在没有锄头没法挖地,不挖开埋上草木灰的话,明年的粮食也没法种,再有,不赶紧的话,下了雪,冻了土,就更没法了。”
一翻话说得大家都沉默了,六指想了想,才开口说:“许爷爷,我们家还有半吊钱,先给村里用吧,还有夏天穿的衣服,现在都用不上,一起拿去城里当了,买些粮食过冬吧。”说完,有些不安地看了看阿娘,见阿娘没有不高兴的样子才松了口气。
老村长赞许地看了看六指,方才对大家说:“现下村里实在是困难,大家得拧成一股绳,才能熬下去。能典当的东西都拿出来,换了粮食再说。我的单衣都收拾好了,还有这个”说着从怀里掏出了一个银手镯,约摸一两重。“娃她娘走的时候留下来的,说是留给孙媳妇,现在命都快没了,还留着干啥。”说完,放在了地上。
大家见老村长都掏干了家底,也把牙一咬,心一横,将留下来的最后一点保障交了出去。其实,大家的东西也不多,仅有的那点钱也用在路上买口粮上了,剩下的不过是从牙缝里省下来的几个钱。也有宽裕的点的,还有那么个银镯子,银耳环之类的,最后凑在一起也不过几两银子的样子,加上可以典当的衣服,也买不了多少粮食。
有些丧气的大伙不约而同地看向了何婶,何婶是个健壮的女人,吃得苦,也能干,家里养着一头母牛,一路上,再苦再累都没舍得卖了,在别人休息的时候还带着牛去吃草,夜里抹黑也要给牛弄些草,甚至自己不吃都要给牛吃,看得跟命根一样重要。她自己瘦了一大圈,牛却没怎么瘦,路上也有士兵想弄了牛去吃,她拿起刀就跟人拼命。这样一个倔强坚强的女人,大伙都没脸开口。
看着大家投过来的目光,何婶气冲冲地吼道:“甭打我牛的主意,我不卖,我还要指着它犁地,生犊子,养活我家丫头。”说完,径直走了出去,谁也不理。
老村长看着她的背影,安慰众人:“算了,也别为难她了,还有件事我想跟大伙商量。咱们现在倚着大山,我想少买点粮食,花点钱,选几个机灵点的娃,去跟当地人学学打猎,这样也能贴补一下伙食,你们看呢?”
“成,我看行,靠山吃山,不能吃光了粮食等死。”
“要得,我家娃力气大,可以去“
……
大家都积极响应,六指也有些跃跃欲试。
第二天,老村长带着六指几个娃去县里的时候,何婶牵着牛赶了上来,没有说话,只是把牛绳交给了村长,然后哽咽着走了。几个人看着她离去的背影,都有些愧疚,六指暗想:如果有机会我一定要再给她买一头牛。
可惜,这个想法一直没机会实现。
根,就这样艰难地在这里扎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