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阿朔跟平时一样早早起来，风沙并没有变小，守军们多窝在营房里说话，蛮军冻了一夜，倒有不少人在活动筋骨，合着战马嘶鸣的声音，让死气沉沉的早晨生动了起来。
阿朔出去看了一圈，风沙太大，路上又都是人，便折了回来。闲着没事，便翻开恒空大师留下的《火经》研读起来，有之前练菩提心法的底子，又有木之力护体，学起来倒是轻松了不少。原本已具威力的火之炎，也比之前更加容易操控。他越学越开心，专注得都忘了时辰。直到有士兵来请他去吃午饭，才发觉半天时间都过去了。
饭后，文将军留了他、莫离等人下来商谈，又遣人去请了奈库将军。
说到奈库，阿朔心里也很佩服，作为蛮军的最高统帅，文将军还是令人给他和一众将领滕了几间房出来。但奈库一口就回绝了，依然跟将士们一起挤在空地里，作为将军，如此同甘共苦，还真是难得。
奈库进来的时候，身上落了一层沙，脸上也是灰蒙蒙的，折腾了一夜，精神倒是还不错。关上水不多，文将军也只令人给他们备了些饮水，估计他是舍不得用，也没抹一把脸，就这么来了。他身后跟着两个亲兵，都是很魁梧的样子，脸上也是灰扑扑的，看不清表情。
见了文将军等人，奈库也不扭捏，径自在空椅下坐下，两个亲兵跟着站到了他身后，年轻的一个站得笔直，年老的却要随意一些。
奈库看了一圈屋内的人，冲老相识孙将军拱了拱手，“我奈库是个粗人，不懂你们那些文绉绉的东西。你老孙救了我们，这恩我记得，咱们打了这么些年，仇也不小，你若是想我的脑袋，我立马割给你，绝不二话。”
孙将军冷哼了一声，“我拿你的脑袋有什么用，打了这么些年，欠的人命债也算不清，若不是为了百姓，我才懒得救你。”
奈库嘿嘿一笑，“不管怎样，你让我的兄弟们入了关，给了他们生路，我就欠你一个人情。咱蛮族是知恩图报的，我说欠你就是欠你。我的脑袋，你想要了我随时给。”
“奈库将军真是直率”一旁的文将军淡淡一笑，“不过，我们并不想要你的脑袋，咱们这些年打来打去，也都是为了自己的国家，我也没想到，还能有跟你们坐在一起的时候。”
奈库赞同的点了点头，“你们的意思我也明白，打了这么些年，大家损失都不小。不过和谈的事，不是我一个小小将军就能决定的，我得请示过我们英鞮汗王才行。”说这话的时候，他的目光不自觉地往后面瞟了瞟。
莫离这时站了起来，抱拳对奈库行了一礼，这才道：“在下莫离，奈库将军有礼，此次救你们，也是咱们想要和谈的诚意。为了百姓不再受战乱之苦，我北漠愿意化干戈为玉帛，还请将军促成此事。莫离代境内百姓谢过！”说完又深深鞠了一躬。
“你就是莫焊的儿子？”奈库站起来，上下打量着莫离，但见少年礼毕，站得笔直，不卑不亢，始终挂着淡然的微笑。
“跟你爹可完全不一样。”
奈库说完，又注意到了他旁边位子上的少年，乍一看，很平凡，细看起来，却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正是火烧白蚁之人。
阿朔见他打量自己，也站了起来，微微一笑“在下杨朔，将军有礼！”
奈库点头，“原来是你，真没想到，你能烧死达格尔山上的神蚁。”说完，摸了摸脑袋，“你们当我蛮族不想过安稳的日子，我们也是无奈，皁林郭勒大草原今年又是大旱，族里已经饿死了不少人。我们无法，只能到你们这来抢。我蛮族勇士不顾性命是为了啥？你们的城池？哼！你们的城池怎么比得上我们广阔的草原自在！”奈库说着，话语里带着自豪。
在场的人这才大悟，莫楚有点气愤，“你们就为了抢粮？”
奈库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皁林郭勒大草原年年干旱，我们吃不饱，只能来抢，我们也是为了活命。”
文将军叹了一口气，“我大齐内乱之后，北漠也比你们强不了多少，也没什么粮食供你们抢了，身在这个世道，大家都不容易。还请奈库将军多为百姓想想，说服汗王和谈。”
“这个……待我回去之后，定向汗王禀报。”
奈库说完顿了顿，欲言又止。
文将军见了，哈哈一笑“奈库将军是个直爽人，怎么一下变得这么婆婆妈妈了。有话但说无妨。”
其他人也好奇地盯着他，奈库想了一阵，拳头一捏，仿佛下定了决心，方才道：“我们的粮草在风沙起的时候丢了，我们倒没啥，可战马不能饿着，还请文将军给些草料，喂喂马匹。”
说完，老脸有些微红，想来甚少求人，面子有些挂不住。看着奈库窘迫的样子，孙军也揶揄地笑了，文将军听了道，“关上存的草料，你们取走后还剩了不少，我们马匹不多，省着点还能撑上两天。至于粮食嘛”文将军正了正声音，大声道“粮槽刘威听令。”
“下官在”一个中年汉子大步走到了他面前。
“即刻起，所有将士口粮减半，省下来的接济蛮族士兵。”
话落，刘大人楞了一下，才道了声领命。
而奈库，听到有草料时已经很高兴，得了口粮更是有些动容，憋了半天才说了句“多谢！”
周围的北漠将军们，听到此话，也有不满的，但也未多说什么。
要到了草料，奈库便急着告辞去喂马。
送走奈库后，文将军才对周围人道，“他身边的那个亲兵，恐怕不简单，着人看着点吧。”
孙将军应了，众人这才告辞。
蛮族士兵得了粮草都兴奋不已，也顾不上自己吃，就先去喂马，就连饮水都省给了马匹。
奈库走到人群里，这才低声对身边年长的亲兵道“这件事，您怎么看？”
亲兵抹了抹脸上的沙子，“他们倒是很有诚意，看情形，也不是我们想象的那样富足，再等等看吧。”
……
风沙到了夜里，渐渐小了下来，蛮军这一夜有了吃食，倒是好过不少。
到了第二天，风沙才完全停住了，地上留下了一层厚厚的黄沙。
天虽然依旧很阴沉，被困了两天的士兵们还是迫不及待想要出去透透气，一时间，关内到处都是人，拥挤不堪。
奈库看风沙已停，再没有要起的样子，便领着亲兵来跟文将军等人辞行。文将军没有挽留，送了些口粮给他，奈库谢过，正要走时。莫离得了消息赶了过来，气还未喘匀，便对奈库说道“我想跟将军一同去蛮族，说服你们汗王，还请将军等上一个时辰，容我收拾东西。”
奈库哈哈一笑，“你倒是有胆识，莫焊生了个好儿子。成，一个时辰后我们再出发。”说完，便大步朝门外走去。
待他一走，文将军便再也忍不住，“阿离，你这是干什么？你去了要是有什么事，我怎么跟你爹交待？”莫离笑着安慰他，“文叔，您放心，我看这蛮族也不是不讲道理的，我去，一来是可以了解情况，二来是真想说服他们汗王。”
“你亲自去，我还真是不放心。”文将军想了想，“要不，我派一个人替你去？”
“不成。”莫离答得很坚定，“我去，除了有诚意外，还有很大的把握能说服汗王。您就别劝了，我去意已决。”
“你这孩子！…唉！倔劲还真像你爹。”文将军叹着气，“奈库身边那个亲兵，来头不小，地位可能比奈库还高，你路上多留意。”
“您放心，我知道。”莫离笑笑，“对了，文叔，此事待我走之后再让二哥知道，否则他可不会让我出关。”
文将军点点头，拍了拍他的肩膀，“自己路上小心，要不，叫上杨朔陪你去？那样我更放心。”
莫离摇了摇头，“这一去也不知会不会有危险，我不想他再犯险……”
话还没说完，阿朔就怒气冲冲地推门进来，“你这是什么话？你可以为我舍命，我就不行吗？还当不当我是兄弟。”
莫离没料到他会来，有些吃惊，呐呐道“阿朔，我不是这个意思……”
“好了，别解释了，我知道你是为我好。不过，你要去，我便一定要去。”阿朔看着他，说得很坚定。
“还有我，你们两个家伙，可别想撇下我。”小余冷不丁地从阿朔身后冒了出来。
阿朔回头看看她，又看看莫离，莫离无奈，只得点头。
小余这才高兴起来，拉着二人去收拾东西。文将军看着离去的三人，安心不少。
一个时辰后，蛮族准时出发，阿朔三人夹杂在其中，倒也不显眼，文将军也没有去送他们，一直呆在自己的屋子里。
莫楚是在他们走后几个时辰才知道此事，追又追不上，发了好一通脾气。而其他人倒是对他们此行抱了一丝期待。
……
从中山关到达蛮族所在的皁林郭勒草原，需要越过塔库尔沙漠。
蛮族大队一路马不停歇，风餐露宿，足足走了五天，才到了沙漠边界上。
一路上，莫离阿朔等人跟蛮族一起行进，没有叫苦叫累，就连小余都是咬牙跟着,，没有落后一步。奈库对三人都很满意，彼此间关系近了不少，他身边的那个亲兵看向三人的时候，也多了一丝赞赏。
出了沙漠，就是稀稀疏疏的草原，浑身沙土的蛮族士兵都雀跃起来，每个人的脸上都挂着笑容，就连奈库，也笑容满面，大手一挥，高声喊道：“回家啰！”
将士们一听，更加兴奋，也不顾疲惫，策马尖叫着朝草原奔去。无数的战马从阿朔身边呼啸而过，看着马背上那些欢快的笑脸，他的心里也腾起淡淡的喜悦，不过，随即想到再也回不去的家，他的眼神暗了一下。身旁的小余见了，伸出手去轻轻握了一下他的，阿朔侧过头，冲她笑了一下，再不见一丝忧伤，小余这才放了心。
奈库看着往家里跑的将士们，哈哈大笑，自己倒是不着急走，对着莫离等人说道：“这些天你们也累了，反正离家也不太远了，咱们慢慢走，顺便看看我们的草原。”
莫离点点头，待大队人马都过去了，才跟着奈库一起向前慢慢走。
他们这一行人，也就剩下了六个人，远远地跟在大部队后面。
阿朔从来没有见过草原，在他的心里，草原应该是青草丛生生，一望无际的绿。而他们脚下的这片，却是稀疏地长着枯黄的杂草，看起来更像是废弃的荒地，有些萧索。原以为只是沙漠边上才会这样，可随着他们的深入，入目的尽是这样的景象。
深冬的草原本就有些冷，加上吹来的寒风，原本穿得厚实的小余也忍不住打了个寒战，阿朔赶紧解下自己的披风，给小余披上，莫离慢了一拍，解披风的手顿了顿，终是悄悄收了回来。
小余揉了揉被风吹红的鼻头，转头问奈库：“奈库将军，还有多久才能到啊？”
奈库笑着道：“午饭前定能到，小姑娘冷着了吧？如今是雪月，天气倒不比往年冷，也还没有下雪，我们皮糙肉厚的倒不觉得，你细皮嫩肉的，觉得冷吧。再忍忍啊，我们走快点。”
说完加快了速度，小余冲他做了个鬼脸，也策马跟了上去。
阿朔跟着走了一阵，实在忍不住，便问道：“奈库将军，皁林郭勒草原就是这样的吗？虽然是冬天，可我怎么觉得草还是少了点。”
“哪能是这样啊。”奈库叹着气，停住了马，“我们的大草原可美啦，青草布满了草地，牛羊成群，躺在上面，闻着草香，看着蓝天，别提有多美了。”他的脸上不由带上了微笑，眼里全是美好的回忆，然而转瞬就是失落，“如今这样，唉，不说也罢。”
话落，一鞭甩在马屁股上，向前跑去。
一直没说话的那个亲兵，此时却淡淡的开了口，声音有些沙哑，“若不是年年干旱，皁林郭勒草原又怎么会是这个样子，走吧！”
声音不大，却有些威严，阿朔等人忍下心中的疑惑，追了上去。
到了午饭前，几个人终是到了，远远地可以看见，前面的草地上，一溜的毡帐，沿着小小的山包排成了一圈。间隔不大，错落有致，密密麻麻的一大片，看起来也是个大部落。
先前到的士兵们都还没有散去，在那列队等候，周围围了不少迎出来的族人。直到奈库下令，他们才散去，高兴的向各个毡帐跑去。
阿朔这才发现，围观的族人里几乎全是女人、孩子跟老人，而他们大都面黄肌瘦，看来奈库之前所说的旱灾缺粮，并不是假话。而跟着他出征的那些男人，恐怕也是他所能出的所有兵力了。
在阿朔沉思的时候，莫离想到的却是另一个问题，外出的士兵们并没有带回粮食，来迎的族人们眼里明显有些失望，而身边的奈库等将领也有些沉闷，早没了归来时的喜悦。
“你们俩傻站着干嘛？我都饿了。”小余的话打断了他们的思绪，二人这才回过神来，跟着奈库走进了一座毡帐。
毡帐里早已备下了午饭，午饭并不丰盛，简单的大饼加烤肉，奈库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饭菜简单，别嫌弃。”
“比起沙漠里的干粮，这可是好了很多，我们不客气了。”莫离笑着说完，便坐下来大口地吃了起来。
阿朔跟小余也没有嫌弃的样子，都吃得很欢。
奈库见他们真不在意，这才坐下一起吃了起来。
吃完饭，莫离提出要见见他们英鞮汗王。
奈库摸摸脑袋，笑得有些神秘：“别着急，晚上汗王会为大家接风，到时候就见到了。你们先好好休息吧。”
说完，令人送他们下去休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