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回府后,尚让便去早朝,涣龙有些无聊,整个尚府,自己竟然没有个像样的玩伴,义父从小教导他读书识字,平时也练一些拳脚,却始终不让他过多的和外面的人接触。午后一觉醒来,心中还是想着昨天的打斗和遇见瑶华的事,脑海中萦绕着瑶华梦中抱住自己的样子,不觉有些心中窃喜,心想反正没事,不如再出去找找她。
涣龙催马来到昨天的天桥,见柳树边打斗的痕迹已然不在,不觉心中纳闷,也不想昨日的白衫叔叔怎么样了,就这样边想边走,不觉过了天桥,到附近打听,却也丝毫不见了瑶华的身影,不觉有些怅然失落,待黄昏时,只得怏怏回府。义父上朝一直未归,一连四天,他都去打听瑶华的消息,仍是见不到她的人影。涣龙心中郁闷,只得待在府中读书写字打发时间。
第五日头上,涣龙从街上回府时,却见府中来了客人,他从不顾问义父政事,本想绕开,好奇的看了一下,却见客厅中坐的正是那齐忠和尚,涣龙忖想:“不知这和尚来这里干什么,莫非会对义父不利?”
涣龙心中不喜那齐忠和尚,当下来到客厅,经管家介绍,齐忠和尚诌媚取笑,连夸他一表人才,弄得自己感到甚是肉麻,只得应付了两句,便转出门去。不料回首一瞥,见客厅外左首墙边,分明站着两排青年男女,男女各着同一色衣服,梳一样发髻,连手势都是一样。涣龙心中不知何意,定睛一下,却见第二排为首的女子,不是瑶华是谁?见她头低着,涣龙心中大喜,忙跑过去道:“姑娘,你怎么在这里呢?这些天我找你,找——”
他欲再说却感觉不妥,只好把这些天找她的话咽了下去。见瑶华始终低头不敢抬头朝自己看,脸颊泛红,似在流泪,涣龙不知所措,道:“这,这谁又欺负了你么?”
瑶华仍是不答,涣龙寻思:“她这些天又吃苦了吧。”忽想到那齐忠和尚是他们的领头,于便跑到客厅。齐忠仍在客厅品茶,见涣龙进来,忙赔笑道:“少公子好。”
涣龙道:“大师在这里可是在等我义父么?”齐忠点头示意。涣龙道:“那外面的那些人是干什么的呢?”
齐忠道:“这些是贫僧这几天为陛下选的童男女,欲前往凤翔法门寺迎佛骨舍利,临行前欲让宰相大人指点一二,在下也好心中有数。”涣龙听他官场语气,心中甚不好受,也顾不得许多,大声道:“你这臭和尚,可你为什么惹她哭了,”说完朝瑶华一指。
齐忠本是城府极深,见此想他是小孩心性,索性给宰相府做个人情,道:“少公子莫怪,是和尚错了,和尚哄她不笑,不如劳烦少公子替和尚帮忙照顾她吧。”
涣龙见他如此,也顾不得许多,跑到瑶华那里,牵着她的衣角道:“跟我走吧,他们再也不会欺负你了。”可瑶华依旧不动,齐忠道:“小姑娘,难得少公子这样待你,你有福了,还不快快谢恩。”涣龙一听怒道:“你这和尚胡说什么,她是我的朋友。”
齐忠陪笑道:“和尚胡说,少公子莫怪,姑娘已不是在下的人了,今后你就在尚府吧。”涣龙知这和尚是在成全自己,只是自己现在当着这么多人有些尴尬,便道:“今日天色也不早了,大师可以回去了,家父回来时,我自会知会一声。”齐忠见此,道:“那就有劳公子了。”领着众人出府而去。
涣龙心中念着瑶华,却不知她只是不说话,良久才道:“这些天谢谢你了。”涣龙见她总算开口了,喜道:“没事的,这些日子我去找你,却不见你,心想你又要受苦了,我便有些不自在了。”瑶华想起近日的遭遇,不觉轻轻哭了起来,道:“我只是有些恨这个世界罢了,全家被杀,我却找不到仇人,我不知道该怎么过。”说完朝涣龙瞧了一眼,二人凝视,满是默然。
涣龙心想:“义父说这个世道,大都不如人意,可是我若处在她的位置却不知如何,还是不想了吧。”道:“还是不要谈这个了,一起去吃饭吧。”
瑶华默默点头,心中想起过去和现在,又是心酸又是欣慰。二人一同用完饭,涣龙便让瑶华一起到后面的花园去坐会儿。此时方到初秋,园中金菊环绕,小湖中荷叶铺满湖面,二人捡了湖边的一块大石坐下,这时漫天繁星闪烁,见湖边飞蛾朝不远处的石灯扑去,蛾影绰绰,瑶华双手枕在膝上,抬头望着天上星星出神,良久才道:“大哉乾元!万物资始,乃统天。云行雨施,品物流行。大明终始,六位时成。”
涣龙听她说出易经上的句子,是说天地伟大,万物萌生都要依靠它。天行云施雨,万物才能化成。日月终而复始地运行,象征六气的生成。猜出她是在感触天地,有心怨恨天地。便道:“天地之大,领统万物,人之如须弥芥子,太白却说世界微尘里,吾宁爱与憎,姑娘不必太过伤悲。”
瑶华听到转而笑道:“公子还是叫我瑶华,我也叫你涣龙好么?”涣龙见她话语伤感,眉间甚有忧色,却是说不出的高兴。忙道:“好的好的。”只觉得一辈子都这样和她待着该有多好,瑶华道:“涣龙,我给你唱首歌好不好?”涣龙道:“好啊,当然好啊。”说完朝瑶华看了一眼,月下见她双手由膝盖出慢慢放到背后,转头向涣龙笑了笑,然后抬头清了清嗓子,唱到:
秋到长门秋草黄,画梁双燕去,出宫墙。玉箫无复理霓裳,金蝉坠,鸾镜掩休汝。忆昔在昭阳,舞衣红带,绣鸳鸯。至今犹惹御炉香。魂梦断,愁听漏更长。
涣龙这时看她,不觉痴了,听她声音声音如同呓语,有时浅不可闻,只是轻轻带过,但调子婉而好听,不觉笑道:“唱的好听,好像这一池荷花又要开了一样。”
瑶华这时已是满眼泪水,转头扑到涣龙怀中,哭道:“涣龙哥哥,这些日子,我,我真的害怕,害怕爹爹娘亲再他们不会回来了。”
她声音哽咽,涣龙听此,眼中也是噙满泪水,道:“瑶华别哭,再也不会有人欺负你了,别哭,别哭。”说着说着也想起自己的伤心事,也开始哭了起来,花园本甚是安静,只有“呜呜”的哭声,小湖那边灯光闪烁不定,涣龙隔着眼泪看那灯光模糊闪摆不定,只觉得一切都很远很远,只有瑶华在自己怀里,仿佛处于另一个世界一般。
良久听瑶华的声音渐渐低了下来,尔后伏在涣龙的怀里,两人都不说话,涣龙心中如有许多只爪子在挠,“扑通扑通”的跳个不停。再过一会儿,瑶华坐了起来,擦拭了一下泪痕,二人相视一笑,只觉得这个晚上再温馨不过,瑶华对涣龙讲起了小时候的故事,涣龙也说一些,直到酉时时分,瑶华才觉得有些累,便枕在涣龙肩上睡了。
过些时候,便听管家和几个仆人打着灯笼过来,说丞相大人回来,涣龙忙叫醒瑶华,二人一起去见尚让。见他脸色苍白,两眼充血,才想起义父已五天没有回府。涣龙本欲说些什么,却被尚让止住,笑道:“义父一向惯了,说说你们的事吧。”
涣龙便将日里的事大体给义父说了一下,尚让点了点头,朝那边的江瑶华看了看,笑道:“姑娘莫怪,我们父子相依多年,龙儿不乖的话,在这里权当作一家人吧,老夫也甚是欣慰了。”
瑶华道:“大人屡救民女,民女甚是感激。”说完作了一揖,尚让品了一口茶道:“龙儿是我唯一的牵挂,多年来我一直可能少于和他相处,对他甚是愧疚,只是——”涣龙道:“义父,你待我很好,只是孩儿还没有报答你呢。”
尚让道:“江姑娘,老夫想收你为义女,不知可否?”说完朝江瑶华看去,见她脸颊泛红,涣龙道:“瑶华,你答应吧,义父会待你很好的。”瑶华抬头朝涣龙瞧了瞧,眼中有些湿润,这一天对她来说,似乎有太多的惊喜了,跪在地上叫了一声“义父。”
尚让道:“涣龙称我为义父,按道理我只是他的叔父,你就直接称我为爹爹吧,怎么样?”瑶华心中感激,见他父子也甚好,也改口叫了声“爹爹。”
尚让喜道:“好,好。”抬起头向外望着,仿佛思索着什么,涣龙和瑶华都只得静静地看着他,良久才叹了口气道:“好女儿,爹爹今晚求你一件事,不知你能能否答应?”
瑶华点点头道:“爹爹不妨说来,女儿能做到的,一定尽力”。尚让点头道:“好,那么你愿意嫁给涣龙么?”涣龙这才知道,原来尚让这么做都是为了自己。只见瑶华呆了一下道:“这个,这个,有些快了吧。”她心地害羞,竟不知如何去说。
尚让道:“并非我所不愿等,只是这个时局有变,我也顾不得许多了。”
涣龙道:“又要打仗了么?”尚让道:“如今战局又起,陛下却又听那个天竺和尚的话要迎佛骨舍利,让天佑大齐。”
涣龙道:“佛骨舍利是什么回事?”尚让道:“昔高宗,武后都曾迎过佛骨,以示天佑,据闻京师迎佛骨执幡仪仗万对,绵延数十里,三百里车马不绝,迎佛骨就是承天命与上苍,居金銮以俯天下。故陛下要那和尚去凤翔法门寺,而我要带兵去征讨凤翔节度使郑孜,明日出发,你二人也要离开这里了,明一早就走吧。”
瑶华道:“爹爹,女儿刚刚又有了爹爹,便让我跟涣龙好好侍奉你一些日子吧。”
尚让道:“这次与以往不同,恐怕爹爹也等不到那时候,他日时局稳定,爹爹再让人接你们回来,就是涣龙让我放心不下,就劳烦你啦。”说完便欲下跪,瑶华忙扶起尚和道:“爹爹,使不得,女儿明白就是。”她这才明白尚让的意思,他只是走的时候不想留下什么牵挂。又道:“我答应爹爹,不过爹爹也要答应我一件事。”
尚让道:“我知道乖女儿想说什么,是不是要我战场上小心,放心吧,都打了大半辈子了,我知道的。你们二人先去休息一下,养养神,明天一早就走吧。现在拜堂是来不及了,就给我磕个头就好了。”涣龙和瑶华相视一下,均觉得这一切似乎不可思议,但此时形势非同以往,只得一起跪下各磕了三个头。
涣龙道:“义父?”刚要说什么,却被尚让打住道:“现在也不必多说什么了,从开始为父就知道要丢东西的,但你却绝对不会丢的。”涣龙对这突来的分离,竟说不出话来。以前都是义父出去打仗,自己等他,现在自己也要走了。不觉哭了起来,尚让拍了拍他的头道:“都快娶妻的人了,不要再哭了,以后要懂得去照顾瑶华。”涣龙哭着点了点头,尚让安排两人先去休息,自己为两人去准备东西。
回到涣龙的房间后,二人各自挑了一把椅子坐下,想到今日这般事情,均是没了话语,不久便觉有些困了,二人躺在椅子上睡了。朦朦胧胧中觉得有人推他,正是义父,这时已到黎明,尚让为他们打点好一切,二人也换了装束。涣龙想到这便与义父别了,不禁流出泪来,尚让笑道:“总要走的,为父会照顾好自己的,记得从这一直向北走,记得我嘱咐你的话。”说着递给涣龙一个布包,道:“看后便知。路上小心。”说完便催他们快走,三人只得依依分别。
二人催马向城门奔去,待再回头时已不见了尚让身影。只得催马继续向前,出了城门,依着尚让的意思一直向北,二人马不停蹄向北走了一天,晚上在一个小镇寄宿,一连走了三天,早离京师经很远了,便放慢了行程。起初二人都有些伤感近来发生的事,但行得数日后,见外面的风光却与京师不同。便渐渐淡忘,一起把山玩水起来。
待到第四日早上,天微微起了小雨,二人带了斗笠继续赶路。走到一处空地,见远处老农牵着黄牛还在犁地,四周一片白色水雾缭绕,远处娥墨交错,隐隐青青。便仿佛置身在一副水墨画中,涣龙将瑶华的斗笠轻轻的扶了一下。笑笑道:“这样的你,也很好看。”
瑶华一听,不知该如何说,脸颊微红,道:“哪里——哪里有好看,倒像个农家女子似的。”显然是害羞,声音很低,却显得天地间只有此间有一丝颤动,有如天籁。远处群上蒙黛,青雾连天,麦田青色隐隐,中间小路纵横,林中鸟儿不飞,煞是静寂。远处黄绿色高低交接,连成一片白色的雾帘,浓浓的再也化不开,若即若离的隐在前边。涣龙举起马鞭,指着前面道:“前面就是江湖了吧。”扬鞭向前,瑶华心想:“只愿永远走不出去的好。”后面驰马而追。
又过了几日,二人已进入周至境内,此处便是终南山所在。俗话说:“关中河山百二,以终南为最胜。”而终南又以楼观台最为著名,据传周康王时函谷关关令尹喜在此处结草为楼,后遇老子讲述《道德经》而成为楼观道。因尊奉老子,是为道家先祖。传至唐时,建有宗圣宫,但受到战乱影响,这时的楼观道已经没落,与北方的天师教相互融合。仍是是北方的第一大教,与南方的上清教成为国中两大道家教派。
二人一路走走停停,不觉已过中秋,两人感情渐笃。这时到了九月,天气开始转冷。二人便沿途打听圣宗宫的所在。渐至终南山,见沿途许多人马也朝终南行去,不觉奇怪,一连几天,见来人甚杂,有道士、和尚、儒生和一些面目奇怪的大汉。众人有的骑马,有的徒步,但都是三人一组,有时见他们腰插菊花,头戴红巾,涣龙想破头皮也不知道是干什么的,只得继续向终南进发。
第二天一早起来,店家告诉二人,今日便是重阳节了,两人一路前行,见路边虽草木枯黄,但却别有一番景致。约莫一顿饭时光后,便能看到终南上,见终南山群峰涌起,甚有气势。涣龙不禁想起王摩洁的诗,道:“太乙近天都,连山接海隅。白云回望合,青霭入看无。”这时听到:“好诗好诗!”二人掉头一看,转角处转出一个白脸书生,一身白布袍子,脸色圆润,手拿一把折扇,神态甚是潇洒,听他接着道:
“分野中峰变,阴晴众壑殊。欲投人处宿,隔水问樵夫。终南山峻拔秀丽,锦绣画屏,摩洁的诗再适合不过了。”说完朝涣龙笑了笑道:“此时已是秋天,见公子这身打扮,恐不是来此看风景的吧!”
涣龙道:“不瞒大哥,我夫妇二人是来此走个亲戚。见终南山如此,不由间吟出王摩洁的诗,讨饶的话,公子莫怪!”那白衣公子道:“哪里哪里,在下也欲往终南而去,恰好同行,故也要讨饶二位了。”涣龙见他甚是客气,也不好多说。那人道:“在下段平,江南人士,不知阁下是?”
涣龙也介绍了一下,瑶华见有生人在,一直缄口不言。涣龙与段平路上一直谈着江湖的事,敢情段平倒是无所不精,江湖切口,见面怎样称呼对答,怎样解决江湖上的打斗,事无巨细的给涣龙讲。涣龙听得倒甚有滋味,一路上倒也不感寂寞。
转过一个拐角,却听到前面有打斗声,刀剑相交声不绝而来。转头瞧去,见林子中栓了六匹马,不远处的空地上,两人在打斗,另外四人却在相互谩骂,只听到一个操南方口音的汉子道:“巫驮帮的狗贼不要脸,今日便新仇旧恨一便算吧。”
另一边的尖脸汉子道:“呵呵,杀了我们好啊。从今以后你们神龟便个个长寿了,改名叫王八帮吧!”另两名神龟帮弟子齐声道:“你巫驮帮莫要欺人太甚,有本事家伙上说话。”说着亮出了兵器。一个是双叉,一个是链子双枪,巫驮帮的两名弟子,也拿出了兵器,均是单刀。
段平道:“几位可是巫驮帮与神龟帮的弟兄么?”一个巫驮帮的汉子道:“是便怎么样?”段平笑笑道:“那便对了,众位当这里是哪?终南山下几位这样动家伙恐怕有煞风景吧!”那几个人这才把兵器止住,愤愤的盯着对方。只听段平道:“众位兄弟都是冲着楼观派的面子才来这里的,要打好说,等重阳节过了,那就请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