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重见生天
呼啦。呼啦。隆冬留下华丽的残根剩菜,迎来十年后第一个狱外的阑珊春日。袁紫木有些不知所措的心旷神怡。她小心翼翼的眨巴着眼睛,看着窗外含苞欲放的花朵格外赏心悦目。她有好看的五官,恰到好处的眉眼。左眼微微有些视力模糊,但是基本上不碍事。细挑的身材均匀分布。油麦色的皮肤把一个快接近三十岁的女人佯装地精神抖擞。细碎的短发烘托出她别样的干练气质。她用手捋了捋眼角的短发,转过身来向身边还在蒙头大睡的丫头,劈头盖脸就是一顿臭骂:
“林雨馨,日上三竿了!快给我起来!”
岂知旁边被子里的女人只是轻微的抖了抖橙黄色的薄被,翻过身,又倒头大睡。
“死丫头,还不给我起床!”袁紫木见林雨馨一点动静都没有,气得肺都要炸开了。狱里牢头每每都因为这件事情而责罚她,打也打过,骂也骂过。不知道吃了多少棍子,被人劈头盖脸的唾沫星子溅了多少次。还是不知悔改。谁也拿她没办法。包括袁紫木。
“丫头。”袁紫木对于小她三岁的林雨馨从第一次见面,她就这样叫她。十年来从未变过。“我们刚出来两个月,世道都变了。现在这个社会要关系,没关系的要长相,没长相的要青春,没青春的要学历,没学历的要经验,没经验的要机遇。说到底,现在这个社会要的,我们都没有。除了一双手,再也造不出其他什么有价值的东西。但我们还是要生存,要钱。这个月的房租还没有交,吃饭也快成问题了。虽说牢里也给了些推荐工作,这不你硬要说来城里,来大都市。我们兜里揣着五百块,风尘仆仆就来大都市。”袁紫木噼里啪啦说了一大堆。她吸了一口气,清了清喉咙接着说道:“
刚来,几条街几条巷子都摸不到北。见哪都怪模怪样,看见穿制服的更是胆战心惊。两个女人,左转转右转转。要我说,幸亏认得几个字,不然被人拐跑了都不知道。也幸亏了你眼尖,看见这个破烂的小区在招租,四百块钱一个月,水电费居然都包了。房破是破了点,好歹也有个安顿处。这一个月来,咱两跑东跑西,看哪里要人。大公司咱不敢进,私营企业又怕会坑人。想着去个服装厂或是啤酒厂,当当工人也好。也不枉咱们牢里的老本活。哪知那些个势力老板一看咱两是乡下人的穷酸模样。眼睛都长到头顶去了。其中辛酸你我都知道。牢里那一套狠话用到这个社会,自然是不顶事。咱们要钱,得低头。找不到工作就去捡垃圾,满大街的找废纸,找塑料瓶子,找易拉罐子,找各种能卖钱的玩意儿。生存苦啊。”袁紫木说道这里,辛酸了一大把。接近两个月的捡垃圾了。大城市的绿化搞得是越来越好,捡垃圾也成了一技术活。有时候个把天的,只能拣些无用东西卖些碎钱,填饱肚子就不错了。更别提交租了。
“姐,别说了,我起了。”林雨馨翻开被褥,十年风霜未减其容颜。当年那个黄毛丫头,如今已经变成一个风姿天成的二十七岁女人。三千青丝结,化作白玉堂前灰。短发还未长长,细细碎碎的有些凋零。眉眼间天真活泼踪影全无,徒留淡漠黯然无动于衷。她也许是形容枯槁的一具外壳,任凭外人如何揣测端摩。她心里一个透彻彻亮,紫木从未放弃过她。从一开始到如今。
她扭了扭脖子,白T恤肥大的可以装下她整个臀部。她也就只穿了一件白T恤,甚至连胸衣都顾不得穿。赤脚走下屋里唯一的一件家具,那老旧的床被她这样一踩,发出吱呀吱呀的呻吟。她随手抓起一个杯子,喝了几口水,然后咕隆咕隆让水在口里打了几个转,然后吐到窗外那棵老槐树枝干上。低下头,捧了冷水冲了脸,抓起肚子上的T恤就是一顿猛擦。
转身关掉窗户。脱掉T恤,显出姣好的身材。用脚踢了踢面前的一堆杂货,胡乱从里面抽出来一件墨黑色的T恤和一条绿色的短裤,然后从床上抓起胸衣。她的整个动作在不到三分钟的时间里,全部完成。
“姐,出发吧。”林雨馨从门口一堆的蛇皮袋子里抽出来两个,一个给了袁紫木,一个自己拿在手里。
下了楼梯。袁紫木向右,林雨馨向左。这个她们商量好的老规矩。一天的整个行程都在外面,直到晚上七点准时回到楼下集合。不管捡到多少垃圾,都得在这里汇合。
林雨馨向左走到第一个十字路口习惯性往左拐,她有轻度偏执狂的执拗,所以总是在日复一日重复昨天的故事。
看见一个垃圾桶,她上前瞅了瞅,面无表情的将手伸进那堆臭味熏天的垃圾里,翻了半天,才从里面掏出来一个百事可乐的塑料瓶子和一堆破铜烂铁。她心里微微颤动,不知道哪家人的家用电器报废,居然让她捡到了宝。不见任何表情展露在她的脸上,她只是睫毛稍微运动了不到两秒钟,然后利索的将捡到的东西放到拽在手里的蛇皮口袋里。然后头也不回的走了。
“你等一下,”林雨馨听见身后有一个苍老的声音在召唤她,她木讷地停下步伐,却并没有转身的打算,“大妹子,看你这么年轻,哪里用得着出来拣垃圾,不如把捡到的东西都给我吧。”苍老滑头的声音站到面前。林雨馨眼都没眨一下,呆呆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她心里在回忆这张皮肤松弛,皱纹横生,却依旧笑得那样灿烂的脸,是否似曾相识。往事渐渐浮现在她心头。这个老婆婆,听打扫卫生的环卫大爷说,今年刚过七十,每天出来捡垃圾。身体硬朗得不符合年龄,爱斤斤计较的本领却是无与伦比。以前这条街的垃圾都是她做主,如今多了一张死人脸。她陪着大度,观望了几日,以为林雨馨一定会见好就收。哪知林雨馨是那种一条线放到水里,就蹲在岸边一整天的人。捡了两个月了,一点想走的动静都没有。最让她气愤的是这个女人两个月来竟然毫不知情自己占用了别人的地盘。
“我不会给你,请你放弃。”丢下生冷的一句话,林雨馨侧身饶过来人,继续朝前方抽寻猎物。
老婆婆姓复,街坊邻里都叫她复婆婆。
复婆婆气得从鼻孔里冒出青烟,拖着佝偻地身体却让人不可置信的急速向前,一把抓过林雨馨的手腕,扯开嗓门大吼,“大家快来看啊,好一个不知廉耻的女人,偷了人家的家用电器,藏着掖着揣在蛇皮袋子里,居然被我逮着啦。”复婆婆得意洋洋地用手碰了碰林雨馨的蛇皮袋子,袋子里立刻发出沉闷但是清晰的铁器碰撞声。她的这声洪亮的叫喊,立刻吸引了旁人。
“我没偷。”林雨馨冷冷冰冰丢下一句话,打算立刻闪人。岂知弯弯曲曲的复婆婆看起来并无多大气力,抓在手腕的老手却丝毫未见动弹。“请你放手。”林雨馨见复婆婆抓得紧,抓得生疼。她索性就放弃了离开现场的打算。让这位老人家放手,也许是此刻最好的打算。
“你说没偷就没偷,可是你一个大姑娘家的,拖着一个这么大的蛇皮口袋招摇过市,难免不让人生疑,你要是够胆量,何不把这个蛇皮口袋打开,让我们看看里面到底有没有。”复婆婆抬头狡黠地望着林雨馨。
“啪啦”林雨馨立刻丢下蛇皮袋子,白生生的路面发出一声脆响。哪些破铜烂铁就一股脑没遮拦的漏了出来。她知道周围有很多人都在看着,放在以前,哪怕是没进去以前,她绝不会如此干脆。她肯定会脸红脖子粗,肯定会害臊到想找个地洞转进去。可是现在不会了,习惯了疼,知道疼并不一定代表死亡。习惯了不去争辩,知道赢了并不一定就代表是对的。只有自己知道才是实实在在可以把握的。
复婆婆没有想到林雨馨这个女人可以如此干脆地将蛇皮口袋里的东西倾囊而出。她始料未及,却好像又在意料之中。复婆婆大笑了两声,她人虽老,却不是老眼昏花。捡垃圾只是她的业余爱好,就像很多人都有一些奇奇怪怪的爱好一样。她热衷于破铜烂铁报废的生命里还蕴藏着无尽的资源,就像行尸走肉心如死灰的人依然可以重头再来。
复婆婆挺直了腰板,蹲下身,捡起散落在袋子外面的一些旧电器,装进袋子,然后将袋子塞进林雨馨的手里。转过身陪着笑脸,“对不住啊,大家伙,老婆子老眼昏花了,错怪了这位大姑娘,刚刚那些旧电器没准儿是姑娘自己家的呢。大家伙散了吧。”复婆婆复又转头看着林雨馨。人群就在一阵小声的议论当中散开了。
林雨馨稍稍有些惊讶,这个复婆婆不是想让她当众出糗吗。怎么这会儿又帮她解围了。她皱紧眉头盯着面前这个风烛残年却依旧精神抖擞的老人,一时间莫名其妙。
算了,不相关的人,一场她完全搞不懂的闹剧。还是走吧,落得清静。林雨馨收了收塞在手里的蛇皮袋子,头也不回的走了。留下复婆婆一个人站在那里,若有所思。
这个孩子,安静得有些可怕。好像周围的任何事情都引起不了她的注意力,但是她却在凭着一股执念支撑着自己的生命。复婆婆知道从她决定不再追究林雨馨是否侵占她的地盘开始,她的地盘就不再属于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