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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送走妈妈,锦屏走上楼。爷爷试探说:“我过去了”。他自从搬出去后早晚饭都自己解决。都是一家人,何必千方百计去试探,妈妈不是第一次出远门!着实愤懑,索性道:“好”。

没有家人、朋友、同事,狭小的房间变得宽敞,就连墙上的时钟也懒得走动。

世界停止了。有些人当他在身边时,会觉得没有他地球照样转,真离开了,才懂得他其实没那么容易被替代。夜幕轻轻拉下帷幕,锦屏前所未有的恐慌。她拉上厚厚的窗帘,点亮每个房间的灯,以此对抗黑暗带来的忐忑。她全神戒备,扫视四周,不放过一个旮旯,惟恐敌人乘虚而入。胆战心惊熬到凌晨一点钟,瞌睡大败内心的惶恐。不自觉合上眼,那一段时间像从来不曾来到生命中。一百岁的老人仅生活过五十年。睡觉是偷走岁月的神偷。诧异的是,光阴荏苒,为何每一个空虚的日子都那样漫长。

榕树上,一只麻雀自言自语,房间里更添冷清。锦屏躺在床上,眼睛眯成一条缝,缝隙中渐渐渗出水珠。心窝一阵绞痛,像受惊的小鹿怦怦乱跳。轻柔一阵,如此三天,方觉疼痛缓解一些。

现代人只要一台电脑,一箱泡面,一个月不出门也不是不可能。现代人更像是古代的大家闺秀。上次出门是多久的事了?上次妈妈去姐姐家,锦屏完全沦为家庭主妇,上班,买菜、做饭、照顾爷爷,那次去富士康,爷爷,想到此事,她心里总有个疙瘩。这些天爷爷再没有回来吃饭。他就是这样多疑小气,亲孙女比不上一个佣人。真想将一个人的心剖开,拿出来看看。锦屏愤懑的想:“不回来吃饭,我道落得个轻松”。上次生病,胃痉挛,疼得人虚脱了,像被煮熟的红薯,支撑着艰难地起来做饭。生病时,她也想有人照顾,哪怕身边有一个七八十的老人,至少在这种情况下,会给他奉上一杯热水,会说:“锦屏,哪里不舒服,要不要请医生。”没有这样一个人,爷爷吃完饭走了,他什么都没有发现,无心之人会发现什么呢?妈妈说:“祖奶奶的灵魂一直都在身边看着我们”。世界上真有怪力乱神?希望老祖宗显灵,能够给她奉上一杯热茶。周遭一片寂静。什么都没有发生,世人创造出上帝、佛祖来诓骗众生,只是为了愚昧众生,臣服于他胯下。

追忆往事,一路走来,无不是理想支撑着她独自奋勇前行。理想在一次次责骂和泪水中逐渐失去生命力。她的身体犹如大厦失去支柱,轰然间倒塌了。一生还那样漫长,为什么要在起点时就郁郁寡欢的活着?徐自然内心敞亮,性格独立圆滑,似乎一个经常旅行的人内心都要更为洁净,性格要和顺些。锦屏决定了她要举行一次告别过去的仪式。

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在繁华的城市也抵不过生育自己的故土,最美好的风景便是童年。大巴车摇摇晃晃的在路上行走,显得有些老态龙钟。路边的景色渐渐退去,每近一步,心绪就复杂一分。总是想起宋之问的《渡汉江》,岭外音书断,经冬复历春。

近乡情更怯,不敢问来人。宋之问当年流放岭南,逃归洛阳途中作了这首诗,他的情怯,与锦屏的情怯自是不同。锦屏少小离家,这一去,经年不归。儿时的同伴谁不是衣锦还乡,荣归故里呢?她在人生最失意时回到这片土地上来。低着头,自顾自的走着,生怕别人认出她问及她的近况。

久客他乡,老大回家,故乡格外亲切,生活变迁、岁月沧桑、物是人非,儿童相见不相识。故乡一直都在成长,她只是挪了个地方,便死在了乡亲父老的记忆中。她伫立在青山碧水间,就连故乡的天空都与旧时不同。遥看故居,青竹累累,茂林将房子捂得严严实实,在寂寞中颓废的伸出一角飞檐。中庭长满野生的稻谷,水井的围墙上满是青菜,兔从狗窦入,雉从梁上飞。门前的台阶上爬满杂草,十分熟悉,往日能随口叫出的小草的名字,迟迟叫不上名来。房顶青瓦上长出一根根藤蔓,伸到长方形石缸里,经久未用、加上年久失修,四周石壁有些发白,有些地方甚至已经脱落。堆满泥巴的石磨、长满青苔的水渠、和枯萎的姊妹树诉说着远古之事。她一遍一遍的抚摸黄色泥巴堆砌成的墙壁。墙壁上手掌大的小孔内,摆放着的小泥人,将她推回尘封的往事中。一切都像梦境,神秘而悠远。

凄江静谧的在山涧流淌着,江水像一面镜子。渔船停在岸边,船上不时传来谈笑之声。锦屏大叫一声:“喂”。江对面也幽幽的传来一声“喂”。吓得岸边的白鹤扑愣愣的飞出老远。脱离世俗,没有人我间琐碎的烦恼,调素琴、阅金经,最理想的栖居地也不过如此吧。陈子昂读书台、杜甫草堂、锦屏故里,锦屏的心里胀鼓鼓的,有些冲动。

“这份深情难舍难了,爱一个人,就想厮守到老……”一阵音乐响起,锦屏拿出电话:“喂”。对方说:“锦屏,我是三春,我下月初结婚,你一定要来哦”。锦屏惊讶的说:“这样快啊,动作太快了,恭喜恭喜,我一定回来的”。三春说:“一言为定哦,我等着你”。一个月前三春抱怨说:“对于他,我心里其实还是有些遗憾”。是不是每个女生遗憾着遗憾着到最后都嫁给了一个不那么中意的男生,把遗憾变成遗恨?锦屏无法理解,觉得三春嫁给他其实也没什么不好,觉得三春好生幸运,她也期望能像三春一样受到幸运之神的青睐。

锦屏坐在妆台前,一边精心装饰容颜,一边想如果在三春的婚礼上能来上一段完美的邂逅那该多好。她想到此,脸上火辣辣的,滚烫。在自己面前有什么不好意思的,那一个女子不渴望爱情,哪一个女子不想被人捧在手心。勇敢的追逐自己的爱情婚姻有什么不对,别忘了锦屏是一个现代女孩儿,现代女孩儿。脸色渐渐转白皙,穿上高跟鞋直奔婚礼现场。一个女子当然是做新娘这天最美,所有人都要给她让路,锦屏有分寸。尽管她精心修饰,在新娘面前亦逃不过黯然失色的下场。锦屏不能在别人的婚礼上力压群芳,某一天,她一定会在自己的婚礼上塑造一个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绝美新娘形象,一定会有那么一天,一定会的。

一对金童玉女缓缓走来,新娘是锦屏从高中到大学的朋友,现在她们在一起工作,真是有缘。她看着一路走过来的朋友,在今天穿上洁白的婚纱,惊艳了全场、耀眼了全场。什么时候锦屏才能穿上这样的婚纱,什么时候锦屏才能迎来这装满幸福的一天?

接下来的日子锦屏一会儿听见谁谁谁结婚了,一会儿又听见谁谁谁又结婚了,好像全世界都婚了,只剩下她一个大龄女青年。不是说风水轮流转,明日到我家吗,可是为什么至今锦屏还是形单影只,孑然一身。

妈妈从云南回来,一进门,锦屏就急切的问:“表姐结婚热闹吗,男方怎么样”?锦屏妈妈说:“总有个七八十桌吧,男方家里做生意的,你表姐的爸爸一天笑呵呵的”。她忽然扯大嗓门嘶吼道:“我叫你一天多出门,多出门,你就是不听,每天都我在家里,当然找不到男朋友了”。徐自然说:“都25了,还住在家里”。锦屏极度失落,像突然跌入冰窖。

明月皎皎,斜撒在床上。锦屏忧愁得无法入睡。一个女子长大了就非得嫁人吗?一个女子长大了就不是妈妈的女儿了吗?一个女子过了25不嫁就是家里的罪人了吗?母女之情如何,姊妹之情如何。在现实面前同样脆弱得不堪一击。如果她有一个好工作,能够独立出去,今天这样的事是不是就不会发生,真想现在就离开这个家,一辈子不见那才好。

锦屏披一下床,走到阳台前,一遍一遍的拍打阑干,一遍一遍的叹息。一个人忧愁彷徨,身边连个说体己话的人也没有,满心愁苦能告诉谁呢?寂寞这个小人在黑夜里乘虚而入,她伸颈远眺,还是只能无奈的回到房中。

三春来电话说:“锦屏,有件事我不知道该不该说”。锦屏说:“什么事儿呀,欲言又止的”。三春说:“世音忘了给我英儿给的红包”。锦屏说:“那就让她打给你吧”。三春说:“没有,我说忘了就算了”。锦屏说:“她给英儿说了吗”?三春说:“她说她会说,我问了英儿,英儿不知道这事”。三春善良,可是好猜忌,以锦屏对世音的了解,世音断断干不出那样的事。锦屏说:“是不是她忘了”。三春说:“我不知道”。锦屏说:“没事儿,不要多想,反正这事儿英儿也知道了,你既然说了不收英儿的红包,那她肯定会退给英儿”。

妈妈在家待了一天又去了合肥徐明净姐姐家。

锦屏在家敷面膜,她向来重视容颜,一个女子,容颜美丽还是会因此受益。她对三春说过这样一段话:“士为知己者死,女为悦己者容。一个男人当然希望看见一个女人为他打扮咯。其实一幅漂亮的脸蛋不仅男人喜欢,女人自己也受益。首先自己看着心情也好啊,镜子也愿意多照一会儿。一个不修边幅,满脸雀斑,还加一口大龅牙的女人和一个五官精致,气质优雅的女人同时出现在你身边,你会选择和谁做朋友呢。于是这就涉及到一个自信的问题。一个频遭拒绝的人多少还是会有些自卑的吧,漂亮女人本就漂亮,走哪儿都受人欢迎,更自信了,不是说自信的女人最美吗。一个女人要活得精致,活得有优越感,这样男人才会爱你、宠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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