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初二是女儿姑爷回娘家的时间,几个人到了李老家里时,李老的女儿和女婿已经开始准备午饭了,小两口对澹台余的到来并没感到十分的惊讶,想来是李老父子已经对他们说了澹台余的来历。李老的女儿现在有两个孩子,那个在客厅里一停不停的折腾的小家伙就是她的小儿子,今年五岁,叫小安。澹台余感到非常的奇怪,李老的女儿已经儿女成双,可李新还没碰到三十岁,李老也是近七十的人了,算起来李老也算是老年得子,李老谈起这件事是时长叹一口气说:“这都是十年动荡惹的祸。”
吃饭的时候,客厅里无缘无故刮过一阵小旋风,澹台余激灵灵打了个寒颤。
李老说:“可能是窗子没关好。”就去关窗,走到窗前却发现窗子关的严丝合缝,暗叫一声“奇哉怪也!”
澹台余看着李诚志身后,笑着问:“他是谁,坐下喝杯水不好?”
屋里的几个人顺着他的目光看去,然后又疑惑的看了看澹台余。
李老皱着眉头问:“小余,你在说什么?”
“他啊……”澹台余冲着李诚志的身后努了努嘴。
众人再一次扭头看向李诚志的身后,那里空空如也,只有一棵黄山松盆景放在门口的一侧。
李诚志以为澹台余故意拿他开涮,脸色变得很难看:“那个人在哪?”
澹台余疑惑的看了看神情紧张的李诚志,说:“趴在你的背上。”
李诚志腾地一下站了起来,碰到了桌上的两杯酒,猛地向身后看去,但背上空空如也,冷汗瞬间从额头上流了下来,心中有一丝阴影飘过,颤声问道:“你在说真的?”
李老的女儿根本不吃这一套,她觉得澹台余开玩笑没谱,不知道见好就收,但鉴于澹台余是客人也不好说什么,眉头越皱越紧,脸色很不太好看,就说:“你可真有演戏的天赋,成功地把他们吓着了,不过睁眼说瞎话的习惯真的不太好。”
“什么意思?”澹台余一怔,看着那个多出来的人,疑惑的问:“你们没有看到吗?”
澹台余皱着眉看着趴在李诚志的身后的那人,轻轻地说:“你到底是谁?你是不存在的?”
那人抬起头看了看澹台余,脸上没有一丝血液煞白一片,整个眼睛全是黑色没有一点眼白,一句话都不说。
李诚志的脸色一下变得煞白,急声问道:“那个人长什么样子?”
“穿着一袭儒衫,头上挽着道髻,插着木簪,右眉毛的中间有一颗黑痣。”
“好了,现在我们知道你有演戏的天赋了,用不着哗众取宠。”李老的女儿有了一丝不耐烦,心想父亲怎么会同意这么一个神神叨叨的家伙来家里住。
澹台余想着自己现在寄居人下,不好多说什么,就闭了嘴。李诚志想到以前听说的一些灵异事件就还要说点什么,但看到澹台余这么年轻又想了想妻子说的话便打住了,他认为风水先生阴阳师之类的高人绝对没有这么年轻的,这个小家伙多半是胡说八道耸人听闻。李老同样疑惑澹台余说话的真实性,但是澹台余实在是过于神秘异常,没准真能有些神异之处,所以也不敢不尽信,李老看了澹台余一眼,有些后悔邀请他来自己家中住的决定,这可能会给自己的家庭带来麻烦,现在他倒是不惦记那些逝去文明的文字与图画了。
李老对李诚志说:“小余有些奇特的本领,你还是不要一概否决,平时要多注意安全,正常上下班就是了,别贪图那几个加班费,身体要紧。”
澹台余听这话的语气,真正嘱咐女婿的意思倒不多,大部分还是给自己一个台阶下,也就知道眼前的这三个大人并不相信自己。李老的女儿临走时,看澹台余的眼神都是怪怪的,带着一点轻蔑,虽然很淡,不过澹台余能够读懂,他只是摇头笑了一下,混没在意。但让李余意外的是跟在李诚志身后的那人却面无表情地说了一句话。
“我的存在是应该的,最好的证明是我还存在着。”这是对澹台余前面的问话进行作答,这个回答让澹台余感到一丝茫然。
那人接着说:“存在即是合理。”
“谁的理?”澹台余终于忍不住了,小声地问了一句。
“天的!”那人斩钉截铁的回答:“相反,你才是不应该存在的,因为活人不应该看到我,现在你能看到我,这是不合理的。”
“可我存在着。”澹台余皱着眉头说。
“你存在着是要对这个世界做什么呢?”那人反问。
澹台余默然,毫无疑问,这个问题把澹台余给难住了,他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又怎么知道自己的明天将是什么样子,同理,他又怎么可能知道自己会对这世界做什么呢。
“既然你不知道自己的存在的目的!那么你的存在与否又何谈合理与否,你的存在对这个世界没有意义所以你是不存在的。”那人说。
澹台余想了想说:“这有个好处,我既然不存在,那么这世界上的一切道理将无法约束我。”
“我不知道,我还太年轻知道的不多。不过我想天理绝对不会允许不合理的事情存在。”那人说完就随着李诚志走了。
就在李老下楼去送女儿女婿时,澹台余没有任何犹豫的从窗口跳了下去,那是第九层,他要试一试自己是否存在。当李诚志开车经过这里时就发现澹台余站在路边皱着眉头仰着脑袋望着高高的大楼,李诚志非常奇怪这家伙怎么走到他们前面来了。澹台余向他们打了声招呼,更多的是向那个大大咧咧坐在车顶,把双腿荡在挡风玻璃上的人告别,只见那人呆呆的看着澹台余,嘴巴张的老大。
“你作为一个人,跳楼都没事,果然是不合理的。”那人惊讶万分。
“我已经用我的生命验证了,”澹台余用很轻的声音说,坐在车里的小两口没有发觉任何不妥犹自冲他摆手,澹台余问那人:“我叫澹台余,你叫什么名字?”。
那家伙低头仔细想了一下,回答说:“董伯仁!我家前面的碑文上就是这么写的。”
“碑文?”澹台余没明白:“那你为什么跟着他们?”。
“这家伙强拆了我的家,害得我无家可归,所以我只能把他们的家当成我的家了,”董伯仁耸了耸肩,继续说:“不过你放心,我与曾经见过的那些同行不同,我的心还算善良不会伤害他们的。虽然我们生存在隐藏的世界里,但我们共同生活,我可以跟着他们看看风景,我已经很久没有这么惬意了。”
澹台余喜欢董伯仁用的“我们”这个词,它代表着模糊,既是指像董伯仁一类的存在,又是指澹台余和董伯仁这类的存在,前者与一切不同相区别,后者与人类相区别。
澹台余只是抬抬腿又回到了家里,就像是上了一级台阶。澹台余的心里有了一丝希望,因为他凭着跳楼的本事就不用太过担心自己的将来。这大概也是一种生存的技能吧。
澹台余在李老回家之后就问:“老先生,您的女婿是从事什么行业的?”
“从事考古工作,最近在主持挖掘一个隋唐时期的古墓。”李老说。
澹台余直接就被镇住了,良久未语。
李老问:“你问这个干什么?”
“哦,有人说你的女婿强拆了他的家,所以我想确认一下。”澹台余老实的回答。
“嗯?”李老没有明白这句话的意思。
澹台余也没有解释什么,因为那是个隐藏的世界,并没法告诉李老这件事的前因后果。
“你将来打算怎么办?”李老笑着问澹台余,走到茶几旁打开了电视让小外孙看动画片。
“在大年初七慈善拍卖前,我尽量帮你们把甲骨文破译出来,之后,我会出去走走,王警官说的对,如果遇到了熟悉的环境,没准能够刺激一下大脑可以恢复记忆。”
李老说:“刚才我的女婿说,他们的考古队缺一些安保人员,问你愿不愿意过去。”
“嗯,这件事等拍卖会之后再说吧,到时候无论如何我都得离开这里,毕竟在这里长时间麻烦您也不是个长久的办法。”澹台余说。
澹台余逗了一下小安就回到了自己的房间,他需要好好想一想今天的事情。澹台余非常淡然的看待自己拥有的跳楼和爬楼的本领,他认为这是信手拈来的毫无新奇之处的结果,他更关心的是造成这一切的原因——为什么能够见到人所不能见,为什么能够做到人所不能做。他想起了自己眼睛中的灰芒,也许是灰芒让他的眼睛发生了异变,紧接着他又推翻这一论点,因为他的双腿没有任何异样却能跳下九楼而不死,跳入九楼而不累,他的眼睛一定与双腿是一样的只是不受这个世界天理的束缚而已。至于他的眼睛为什么有灰芒的原因他仍旧不明,想了一会儿他意识到这是闭门造车完全没用,反正自己昨天已经想了一个晚上了,大不了继续让这个问题存在着,所以他摇了摇头把这个疑问压到了心底。
他想起了董伯仁的话,存在即为合理,凡是存在的东西都是合理的,反推就是凡是不合理的就都是不存在的,而自己却是一个不合理的存在,自己就是一个悖论的症结所在,那么“天理”会采取什么样的行动呢?这就好比计算机的操作系统局部出现了错误,如果计算机采用了忽略程序而绕过错误继续运行,那么这一切就会皆大欢喜,但如果计算机无法绕过错误而无法运行,那么错误一定会被无情的删除或者更改,也就是说自己将会被“天理”发现并抹除。
想到这里,澹台余又想起了一个严重的问题,同样是一个没有答案的问题,什么是天理?这个问题比眼睛中的灰芒重要百倍,以至于澹台余根本无法将其压到心底,因为这关乎自己的生命,在这一刻失忆的问题都显得无足轻重。
雪越下越大,天也越来越沉,年的味道回来了,但是澹台余的心却越来越重,仿佛这雪是下在了心里,让他的心蒙上了沉重的阴影。
入夜,雪仍未停。澹台余等到李老祖孙俩睡着之后,推窗而出,静静的浮在空中,如同站在实地一样,雪花落在脸上然后化成水,水滴再从脸上低落地面成了雨。澹台余将自己沉重的心暂且放下,叹了一口气,望着这天地一色的夜空,轻轻地迈向前方,落脚无痕,渐行渐远,雪使这文明之都变的苍凉。
澹台余不知走了多久,一条蜿蜒的脚印在水泥路上延伸,这是一条小巷,雪可埋脚。四下里只有雪的簌簌落地声,把这方天地衬托的更加寂静,灵魂的躁动在这一刻也变得安宁,因为这是个隐藏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