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少爷他高中状元啦!”
生动的声音响在耳边,却不是春来的声音,眼前的白色慢慢退出,显露出一间闺房。
雕花的红木床,画着梅兰竹菊的屏风,镶嵌着大理石的红木圆桌,我面前的是一台雕刻花草图案的红木梳妆桌,叶脉花蕊都清晰可见。
光洁的铜镜中映出了一张秀雅绝俗的面容,大约十七八岁年纪,一张圆圆的鹅蛋脸,如明珠生晕,美玉莹光,自有一股轻灵之气,眉如墨画,眼角一颗泪痣引人生怜,眉目间隐然有一股书卷的清气,可这并不是我的脸。
“是吗?兰儿,我想去看看。”镜中之人朱唇轻启,娓娓动听的嗓音响起,亦真亦幻,有些飘有些软,声音十分熟悉亲切,好似在哪里听过,可我明明没有见过她。
我想起来了,6年之前,那个命运开始的夜晚,在那一片夜风的咆哮声中,正是这个声音不断的在对我说:“小笋儿,快起来,快起来啊!”救了我和阿竹的人,就是她吗?
我还想仔细的看一看镜中之人的面容,可是目光已经移转,一个身影一蹦一跳的进入视线,脑袋上还顶着两个小发髻,随着她的动作一摇一晃。
虽然无情的岁月已经让人很难将眼前这个十二三岁的小丫鬟,和我之前见到的年近50的兰姨联系起来,但我就是知道,这个孩子就是小时候的兰姨,那镜中之人就是长平郡主吗?
眼前的光影迅速流转,我站在一旁的茶楼中,看着嬉闹的大街,今天的街道比起平时更为拥挤,捕快费力的阻挡着街道两旁看热闹的人群,沿路两旁的酒楼茶楼,也座无虚席,人们拥挤着,欢呼着,只为一睹新科状元郎的风采。
唢呐锣鼓的声音远远传来,街上的人们更为疯狂的向前挤去,一片嘈杂声中,我听到楼下的一名少妇对自己才几岁的儿子说:“你要是好好读书,将来也有这么光宗耀祖,出人头地的一天。”
终于看到了年轻时的林夫子,胸前的大红花映得他温润如玉的面庞也有了暖色,他脸上带着温柔的淡笑,骑着高头骏马在人群中走过,没有看到楼上的郡主。
周围的人群渐渐朦胧,喧闹声越来越模糊,我忽然发现,站在二楼窗边,深情注视着新科状元的人是我,而高头骏马上的身影竟然是阿竹。
我一时之间还没反应过来,场景又变回了林宅中。
一张八仙桌上放着四菜一汤,我坐在桌子边,桌子对面还有两个人,脸上似蒙着淡淡的雾气,怎么也看不清面貌,那就是郡主的父亲母亲吧。
“不等了,我们开饭吧。”
随着林老爷的吩咐,一双青葱般的手慢慢的拿起了碗筷,饭已经凉了。
我从未见过如此美丽的一双手,指甲修剪的恰到好处,像一块上好的羊脂美玉精心雕磨而成,又如此柔软,增之一分则太肥,减之一分则太瘦。
“阿轩也真是的,如今日日和皇帝讨论国事到深夜,也没见以往有哪个才高中的状元,就如此为国鞠躬尽瘁的,也不注意点影响。”
原来是林夫人听到了一些流言,儿时听到的话语又重现于我的耳旁:“皇帝和夫子的关系非同一般呐。自从林夫子在御前当差之后,有那么一段时间,皇上夜夜与夫子在御书房中批阅奏折。”
“老爷、夫人、小姐,少爷回来了。”一个丫鬟匆匆忙忙的跑来通告。
“还知道回来!”林老爷气愤的只是鼻子里出气。
“去,把饭菜再热一下。”林夫人连忙招呼着丫鬟伙计热晚膳。
郡主则是站起了身,一言不发的注视着门口。率先跨步进入屋的并不是林夫子,而是一个面容清瘦的男子,他是谁?
“拜见圣上。”
“都平生。”
景帝在上座坐稳,林老爷和林夫人畏畏缩缩的站在圣前,谁都能看得出,林老爷的双腿还在打着颤。林夫子一身绯色官袍,跟随着景帝的步伐,出现在了堂内。郡主偷偷挪了几步,来到林夫子的身边,私下里扯了扯夫子宽大的袍袖。夫子察觉了,回头对郡主笑了笑,无声的安抚着郡主。
我印象中的夫子,总穿着一身洗的很干净的青色长袍,像一朵孤立于池塘之中的荷花,出淤泥而不染,只可远远观看,未曾想过,原来红色这般妖艳的颜色更衬夫子,少了书生死板的呆气,配上这温暖的笑意,倒似月下的丹桂,一蕊小小鹅黄平易近人,悠扬的香气让人心旷神怡。
“不用那么紧张,朕此次前来也没什么大事,这几日来与林爱卿相谈甚欢,相见恨晚,林爱卿的许多见解都让朕受益匪浅,朕便想亲自上门,感谢林老夫妇,为国培养出如此卓越的栋梁之才。”
几名下人抬了些赏赐进来,林老爷连忙又跪了下去:“圣上谬赞,皇恩浩荡,感天地赐英才,草民不敢居功。”
显然,郡主并没有听景帝在说什么,这些官场上的客套,与她有什么关系?她一心和林夫子玩着小游戏,暗地里戳一戳林夫子的腰背,看着林夫子脸上强挂着的一副正经表情。
“林爱卿,这位是?”
“回圣上,这位是舍妹,林子馨。”
原来郡主本名叫作林子馨啊,我这才发现,这么多年了,我一直不知道林夫子和长平郡主到底叫什么。
“抬起头来说话。”
叶师父曾说过,小空长得和景帝年轻的时候很像,可在我看来,无论这两人如何相似,我都不会将他们认错,景帝的面容清白的似乎有一种病态,脸上浓重的失意二字,让人不禁疑惑,他已经贵为一国之君了,又有什么可以失意的?
林老爷在一旁献媚:“子馨擅长弹琴,现如今让子馨为圣上献曲一首,不知圣上是否有此雅兴。”
不一会儿,琴案,古琴都已备好,熏香,净手,郡主又看了一眼端坐着的林夫子,柔荑拨动琴弦,“噔”,第一个音符响起,林府消失不见,只留有眼前的古琴,琴声似流水般缓缓流淌,似美酒一样让人沉醉。
这是一首我未曾听过的曲子,却在一片虚无之中清晰的勾画出阿竹宠溺的浅笑,儿时无忧无虑的相伴生活,长青山上的相互扶持,站在客栈的池水中时,那劫后余生的欢快怅然,一切都似走马灯一样在我眼前一闪而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