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累了吗?”回太守府的马车上,林恕柔声问我。
“不累。”
才刚跨进太守府,一名小吏拦住了我们的去路。
“殿下,有您的一封书信。”
“给我看看。”
林恕伸手接过书信,只是粗粗扫了几眼,林恕就愤怒的将书信揉成了一团,扔在了地上,小吏吓得赶紧跪了下去。
我弯下身,将信捡了起来,仔细的抚平,原来是各地山贼土匪肆虐,兵部尚书提议派兵镇压叛乱,需要朝廷派发军饷,户部尚书还是那两个字——没钱,于是乎朝廷又加重了赋税,从三一税提升至二一税,不过此次增税特意提出,胡人税率不变,仍为十一税。
“相公,你都出了京城了,还要管这些事,相公不累吗?”
“可是……”
“别可是啦,我们先去吃饭吧。”
二月二十五日傍晚下起了细雨。
“我们到了。”
我睁着好奇的双眼,跳下了马车,春来为我打着伞。
傍着一湾浅浅的河水,展现在我眼前的,既不是雄伟的陵殿,也不是平凡的穹庐,而是一间显得破旧土房。土房为典型的四合院样式,除了圈养了一群草原上常见的羊外,还辟出了几块农田,种着韭菜、青菜、萝卜等小菜。
“我们进去吧。”林恕率先抬步跨过了门槛。
院子中间种着几棵桂树,一角搭了个简陋的鸡舍,里面两只老母鸡见陌生人来访,挥舞着翅膀卖弄风骚。
若不是我和林恕跋涉了一个多月才到此地,若不是如今我们身处关外,我一定会以为,这里只是中原某户平凡,略显穷困的农家。
“兰姨!”
“恕儿。”一位年近五十的老妪,穿着粗布汉服,快步迎了出来,斑白的长发梳理得一丝不苟,深邃的眼眸依旧清亮,给人一种历经沧桑后的睿智感觉。
“恕儿?”我不解的看向林恕,我只当林恕是他的化名,未曾想到,在这遥远的关外还有人会如此亲昵的称呼他为恕儿,而不是哈努尔。
我的声音吸引了老妪的注意,老妪侧目看来,林恕赶忙为我们引见。
“兰姨,这位是赵凤仪,赵姑娘,这位是是我母后的陪嫁丫鬟,兰姨。”
“见过兰姨。”我乖巧的行礼。
兰姨虚空托了我一把:“我已经准备好晚膳了,我们边吃边说吧。”
主屋的内部和它的外表一样简单破旧,本就不大的屋子里,半间堆了些乱七八糟的杂货,有黑檀木的箱子,精美的宫灯,中原的刺绣屏风,西域的毛毯等。炕头、桌子、柜子等生活用品全挤在了一起,我和林恕在桌子边坐下时,连腿都伸不直,稍稍动一动,就会踢到对面的人。
兰姨端出了小菜——韭菜炒鸡蛋,炖羊肉,白菜汤。我瞟了一眼餐具,皆是官窑出产,品相上乘的瓷器,定是御用之物无疑。
“大家吃吧。”
林恕看了一眼那些落满灰尘,已不见往日光彩的杂物,幽幽的叹了一口气。
“唉,兰姨,你年岁也大了,我想给你派些丫鬟来照顾你,你只说不忍心芳龄少女在这里陪你枯朽,给你的赏赐也不过是堆在这里积灰,还占了你不少地方。你还是和我回中原吧,我亲自照顾你,就如同你照顾、侍奉我的母后一般,好吗?”
“我不回去,我怕她一人呆在这个人生地不熟的地方,会害怕,会孤独。再说了,中原已经没有我的家了。”
“等我做了皇帝,我会把母后接回中原的。”
“傻孩子,比起这事来,你找到林尚书了吗?”
林尚书?我心中一阵警铃,我怎么一直没有发现呢,林恕的母后是汉人。
“还没有,这个人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要不是母后时常提起,兰姨将他的事迹都描述的如此具体,我都怀疑,这个人根本不存在。”
林恕皱紧了眉头,脸色阴沉就如这细雨的天色一般。
“你的母后是长平郡主?”
“对啊。”
饭后,我一人呆在厢房中,这间厢房比起主屋来更显狭小局促,仅仅只有一张土炕。我坐在炕上,听着窗外细密的雨声,心中,说与不说的两个小人正在打架。
门开了,兰姨走了进来。
“怎么不点灯?”说着她点亮了屋角一架灯烛。
“我没想到,恕儿会带一名女子一起来为小姐扫墓,没有准备多余的地方,不知道赵姑娘介不介意,和我这个老太婆挤一挤?”
我只是低着头不说话。
“这一路颠簸,真是辛苦你了。恕儿这孩子从小就不怎么和我们这些大人诉苦,如今更是这样,也不知道赵姑娘愿不愿意和我说说,恕儿最近到底过得怎么样?”
我终于下定决心,抬起了头,一字一句清晰的说:“兰姨,有些事,我没有办法和林恕说,但是,你守在长平郡主墓前整整15年,瞒着你,瞒着长平郡主,都让我良心不安。”
兰姨微笑着坐到了我的身边:“什么事,说的这么严重。”
“兰姨,林尚书,郡主的哥哥,已经在6年前亡故了,是白骏卿派人刺杀的。我是叶飞双叶将军的徒弟,也是林尚书的弟子,叶将军正在到处奔波,想办法为林尚书报仇呢。”
兰姨的笑容僵在了脸上,我怕她承受不住猝然而至的噩耗,连忙紧紧抓住她的手,希望能给她一些力量。
兰姨终于转头看了看我:“你是林恕带来的第一个女子,却带来了我和小姐期望了整整二十多年的消息,我想,这冥冥之中的一切,自有安排。”
这场细雨时断时续,到二十七日早晨也没有一丝停歇之意,林恕牵着我的手,走在河堤上,春来扶着兰姨,走在我们的身后。
蒙蒙的细雨连结了蒙蒙的天和蒙蒙的地。走在期间,还未曾哭泣,脸颊已然湿润。
连着三天的降雨,让河水流淌的更急了些,枯黄的土地上,冒出了油油的小草,充满了新生的活力。
林恕忽然停住了脚步:“到了。”
我举目四望,莫说是皇家气势恢宏的陵园,连最基本的墓碑也未曾见到。
林恕指了指地上四块垒砌的石头:“就是这里,我的母后就葬在这里。”
石块下长出了许多白花,我忍不住蹲下身子,轻轻抚摸这些白花,带着雨丝的风拂来,白花晃动,在我眼前连成一片,我只能看到一片白色,再无其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