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这宫中真的很闷么?”
我思量一番:“民女明白,自受伤失忆以来,都是殿下在无微不至的照顾着我,殿下派来众多守卫也是出于关心,然而娘娘说的也在理,民女一介布衣又会有什么危险呢?想来是太子殿下多虑了。”
“今天下午……你,没有不高兴吧?”
这回我没有一丝停顿,张口就答:“太子殿下和太子妃娘娘鹣鲽情深,天下无人不欢喜歌颂的,我又为何会不高兴?”
又是一阵北风呼啸而过,直吹得打开的殿门摇晃起来,木转轴发出“吱吱”声,我冻的直哆嗦。
风停了,林恕再一次开口,声音低沉,似乎是在自言自语:“我原见你为那位刺客伤心欲绝,料想他应该是你深爱之人。刚知道你失忆时,我还有些高兴,以为你忘了他,便能空出点地方来看看我,只是没想到,你的心竟是和他一起死了。如今的你不过是个没有心的女人罢了。”
他扬起了头,看着漆黑的夜幕,提高了些音量。
“若你真的觉得呆在这里太闷了,那我就带你去见见他,见见你的宁哥哥。”
当这个称呼再次响起,我的心一阵抽痛,可表面上却没有一丝变化,还是语气平淡道:“如果那个人对曾经的我而言真的很重要的话,民女还是希望能去看一看的。”
林恕抬步离开了,自始至终没有回头看我一眼。
第二天,林恕派了一辆马车来重华宫接我,马车一路晃晃悠悠的出了宫,停在一方破土屋前,林恕早就在那里等我了。
我们迈步进入土屋,土屋内空空如也,只有一张床,床上躺着的正是宁慕尘。
我的心狂跳起来,脑子里一片空白,想立刻奔过去将他抱住,可是双腿发软,只是稳稳站着就已经是奇迹了。
仍有一丝理智拉住了手舞足蹈的魂魄,我意识到了情况似乎不对,宁慕尘身上全是剑伤,几乎没有完好的皮肤,也没有包扎,伤口就像小孩子的嘴巴一样向外翻出,干涸的血液像蜈蚣爬满全身,脸上没有一丝血色,看不见胸口的起伏,难道这是他的尸体?
内心从狂喜再一次落入无尽悲痛的深渊。但无论内心如何大起大落,我的假面具上依然没有表现出一丝异样,我回头看了看林恕,甚至还露出了些不解的神情。
他也正用审视的目光看着我。
“这就是你的宁哥哥。”
他抬步走到床边,低头看着床上的人:“他还活着。”
我也跟过去,想抬手抚摸他的脸庞,双手却没有一点点的气力。听到林恕的话,一簇名为希望的火苗似乎又燃烧了起来。
“只不过他受伤太重,还中了毒,那天之后,他也只是一个活死人罢了。”
看来,老天爷的恶乐趣味就是夺人希望,希望越大,失望越大。
曾经我期盼一家人和睦快乐的人生,后来我奢求和阿竹永不分离的一生,再之后是渴望和宁哥哥平凡安宁的生活。老天爷,你到底还要怎么样,才会不再剥夺我仅剩的那一点点幸福。
“既然是个活死人,那为什么不让他直接解脱呢?”
我语气冷淡,好像只是在和林恕讨论一个不相干的人。林恕抬头看着我,我还从未觉得他的笑容是如此可恶。
“当初是你求我救他的,如今又要他解脱?既然他是你十分重要的人,那就该是你亲手结束他的痛苦,不是么?”
林恕抬起手,掌中握着一把精美的匕首,刃口的寒光晃得我有些睁不开眼。
我还是接过了匕首,匕首好似有千金重,我用尽了全身力气才将它举起,瞄准了宁慕尘的心口,没有过多的犹豫,我刺了下去。
我听到了刃尖刺破皮肤的轻微“扑哧”声,感受到那颗原本火热的心脏永远不会再跳动。
床上的宁慕尘还是和我进来的时候一样,安静的躺着,熟悉的面容上一如既往的没有任何表情。只是胸口多了一把匕首,我亲手刺下去的匕首。
或许真如林恕所说,我只是个没有心的女人吧。
“来人,拖出去,把他埋了。”
新坟前,立着一块无字石碑,林恕站在坟前,一动不动的注视着石碑,就好似要站到天荒地老。
“你连看到那个瓷瓶都会感到心痛,见到他,你就没想起点什么吗?”
“怕是殿下误会了,说不定我和此人并没有那么深的瓜葛。”
我没有靠近坟头的勇气,我能活着全亏了宁慕尘相救,最后竟然他竟然死在了我的手上,如今我连为他的墓碑刻上名字的资格都没有,还一直说着违心话,若是他泉下有知,那该有多伤心啊,以后我又有何颜面再去见他,向他表达我的愧歉之情。
林恕抬手,摸了摸光洁的无字石碑,脸上挂满了苦笑。
“没有那么深的瓜葛,他冒死为你取解药,没有那么深的瓜葛,你为他肝肠寸断,不吃不喝不动整整三日,差点就陪他一起死了。看来真的是我误会了。”
我默默的站在林恕身后,他转身,没有看我。
“回宫。”
“咚!咚!咚!天干物燥,小心火烛。”远处传来打更声。
过了三更天,就已经是十月二十日了吧,今晚本也该是一个毒发的夜晚,如今的我不会再体会到那种彻骨的严寒,却依旧痛不欲生。
屋内漆黑一片,我坐在窗前,抬头看着天上大片大片的黑云奔涌,月亮隐入其间。
自那一天起,林恕将重华宫的守卫全部撤走了,他再也没来看过我,太子妃也没再来见我,这华丽的宫殿就像被世人遗忘了一般。如今连月亮都不愿再看我一眼了么?
我抬起手,看着自己的掌纹,都说掌纹中藏着命数。那它能不能告诉我,我的命数到底是怎么样的呢?
双手在颤抖,心在流血,可是我哭不出来。为什么老天那么残忍,如今我竟然在想,当初我为什么要求林恕救他,宁慕尘就死在白府里那该多好啊,至少不用我亲手杀死他了。
我整夜整夜的不能入眠。一闭上眼,眼前是我们曾经在盆地中简单幸福的生活,是他赛马获胜时孩童般的笑颜,是他躺在床上了无生气的面容,他的胸口上插着的是我亲手刺下去的匕首。血,他的身上全是血,我的手上全是血,不,躺在那床上的是我自己,那把匕首明明是刺在了我的心上。